陆毅去了北京参加夏令营,朋友圈晒满故宫红墙和北大西门。柏川跟父母去云南支教,祝宇在奶茶店打工,每天站八小时,小腿肿得像萝卜。
谭雨泽哪儿也没去。他把自己关在房间,用许黎的笔记当密码本,破解她留下的每一道习题。笔记最後一页,有一行铅笔小字:
“如果C=2πr,那麽r=C2π,如果我想你了,你会不会——”
句子戛然而止,像被谁突然按了暂停键。 谭雨泽用橡皮擦轻轻蹭,试图复原後面的字,却只蹭出一团灰。
他躺在床上,把笔记本盖在脸上。纸张有淡淡的茉莉味,是她常用的护手霜。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和六月某个午後的蝉鸣叠在一起。 那天,他第一次梦见许黎回头了。
梦里,她站在老槐树下,西装裙换成校服裙,书包带勒得肩膀发红。她冲他招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他蜷起手指,手掌空空。
八月末,谭雨泽偷偷去了北京。
他没告诉任何人。早班车人很少,他坐在最後一排,车窗开一条缝,风灌进来,带着汽油味。
学校的围墙很高,铁栅栏顶端有尖刺。他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在西北角发现一处缺口——两根铁条被人掰弯,像一张咧开的嘴。他钻进去,校服被鈎破一道口子。
校园空无一人,喷泉池里积着雨水,漂着几片梧桐叶。他走到教学楼,透过玻璃门看大厅的荣誉榜。
第一排,高三(1)班,许黎的名字赫然在列。照片上的她扎着马尾,笑得露出虎牙,眼角却没什麽笑意。
他伸手触碰玻璃,指尖留下一个雾蒙蒙的印子。保安的呵斥声从远处传来。他转身就跑,铁栅栏的尖刺划破手臂,血珠渗出来,他却笑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他坐在靠窗位置,把额头抵在玻璃上。车开过跨江大桥,阳光碎在江面,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他想,足够了。
知道她在那里,好好活着,这就足够了。
教室换了楼层,从三楼搬到五楼。课间十分钟,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能看见高一新生在操场军训,迷彩服像一片移动的绿浪。
陆毅回来了,晒黑一圈,见面就拍他肩膀:“哥们,想我没?”谭雨泽笑,眼角有细纹。祝宇辞了奶茶店的工,开始准备艺考。柏川从云南带回一袋普洱,说是给谭雨泽的,“败火”。
生活像被重新上紧发条的钟,滴答前行。 只是偶尔,谭雨泽会对着物理卷子的空白发呆。草稿纸上,电磁感应的图示旁边,他无意识写下“致远”两个字,又很快划掉。
十月,学校举办运动会。谭雨泽报了三千米,跑完瘫在终点,祝宇递水给他:“你疯了?最後两圈冲刺不要命啊。”
他喘着气笑,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领奖台上,他接过奖状,突然在人群里看见一个背影——扎马尾,白衬衫,校服裙。心跳几乎停滞。
下一秒,女孩回头,是高一的文艺委员。
他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失落。
十二月,下了第一场雪。
晚自习下课,谭雨泽独自走回宿舍。路灯下,雪花像扑火的蛾子。路过公告栏,他停下脚步。橱窗里贴着一封“致准高三同学的信”,落款是上海。
他凑近看,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到“许黎”两个字——她现在回来了,信里写:“我将于12月24日举办圣诞晚会,欢迎同学前来交流……”
他站在雪里,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玻璃。 回宿舍後,他打开抽屉,取出许黎的笔记。封面那行“XL”已经被他摸得掉色。
他翻开最後一页,用铅笔把那行未完成的句子补完:
“如果我想你了,你会不会——在某个雪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写完後,他合上本子,塞进枕头底下。 平安夜那天,他终究没去找她。他和陆毅丶柏川丶祝宇窝在宿舍,分了一瓶二锅头。酒过三巡,陆毅唱跑调的《圣诞结》,祝宇用吉他弹《天空之城》。
零点,宿舍熄灯。谭雨泽躺在床上,听见远处传来烟花声。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通讯录里,“许黎”三个字静静躺着,最後一次通话停留在六月三日。
他最终没有拨出去。
他始终没有问。
不是忘了,是终于敢承认:
有些问题,答案在时间里。
而时间,正在把最好的答案,慢慢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