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头看教室: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黑板槽里堆满粉笔头,後排几个男生把卷子折成纸飞机,飞到老何脚边又被踹回去。
那一刻,谭雨泽突然鼻酸——不是为做不出题,而是为这种明明绝望却还在死撑的荒诞感。
第二天早读,把那张空了大题的卷子夹进错题本,用红笔在页脚写:“第4次败北,但老子还没死。”
写完後,心里奇异地松快了些。後来我才懂,那叫“向深渊报到的仪式感”。
倒计时翻到100那天,是星期三。天刚亮,操场就被红幅和气球占领。主席台背景板写着“2025届高考百日誓师大会”,红底白字,像一张巨型心电图。
全年级的椅子排成方阵,每班一列,从看台延伸到跑道。校长讲话照例冗长,但我们谁都没带单词本——那天风太大,翻一页卷子能糊一脸灰。
真正点燃空气的,是高三(11)班的领誓人。那是个瘦高的女生,扎低马尾,校服裤腿短了一截,露出脚踝。她举起右拳,声音劈开晨雾:
“我以青春的名义宣誓——不负父母期盼,不负恩师厚望,不作懦弱的退缩,不作无益的彷徨!”
“一百天,我们分秒必争!”
“一百天,我们斗志昂扬!”
最後一句“高考必胜”喊出来时,主席台旁的气球门被鼓风机吹得猎猎作响。一千多人同时跺脚,跑道扬起沙尘,像一场小型沙尘暴。
後面就是各班主任上台宣誓了。
教师代表上台讲话丶年纪代表上台讲话丶高二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祝学哥学姐们上岸。
沙尘迷眼,她却在缝隙里看见隔壁班的陈嘉南——他站得笔直,嘴唇抿成一条线,右手握拳抵在胸口,像在给自己心脏打节拍。
宣誓结束,各班回教室。路过教学楼大厅,电子屏滚动播放各班“百日目标”:
“高三(3)班:全班过重本线!”
“高三(6)班:数学均分破120!”
“高三(10)班:零迟到丶零瞌睡丶零放弃!”
後面就是各班放飞纸飞机,勇往直前。
他们班的目标是老赵定的,简单粗暴:“干掉隔壁重点班!”
重点班班主任路过时看见了,冲老赵竖了个中指,两人哈哈大笑。笑完又各自回班,继续发卷子。
那天晚自习,Miss林破例没讲课,给他们放了一首《追梦赤子心》。关灯那一刻,投影仪的光束里浮满灰尘,像一场逆向的雪。
副歌响起时,有人小声跟唱,有人把脸埋进臂弯。他听见右後方传来抽泣声,很轻,像一根针掉在地毯上。
後来他们才知道,那天哭的男生,一模成绩掉了200名。但百日誓师後,他每天五点四十到教室,晚上最後一个走。
高考出分那天,他超重本线78分。
进入三月,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教室空气里,除了碳粉味,又多了风油精和咖啡的苦涩。
黑板右侧的“每日一句”栏,从励志名言变成了“离高考还有XX天”。值日生偷懒时,数字会缺胳膊少腿,比如“72”写成“了2”,被老赵罚抄《赤壁赋》十遍。
焦虑像霉菌,在看不见的角落疯长。
有人开始失眠。宿舍熄灯後,厕所隔间还亮着应急灯,蹲着背政治大题的女生,腿麻到站不起来。
有人暴食。小卖部辣条和速溶奶茶的销量暴涨,垃圾桶里堆满红色包装袋。
有人分手。原本约定考同一座城市的同桌,因为一次周考失利大吵一架,把合照撕成两半。
而许黎在三月的一个晚自习,第一次动了“不想学了”的念头。那天下午,数学周测卷发下来,她考了134分,比上次还低2分。
卷子上红笔批注:“计算错误太多,态度问题!”
“心情不好,没考好?”谭雨泽小心问。
“嗯,低了好多啊。”
她把卷子揉成一团,塞进书包侧袋,去操场跑了十圈。
跑完坐在看台最後一排,风把额头汗水吹得冰凉。擡头看教学楼,整栋楼灯火通明,像一艘夜航的巨轮。
她忽然想起《泰坦尼克号》里杰克站在船头喊“I’mthekingoftheworld!”——多荒诞,他们连船票都是自己给自己画的。
回教室时,路过老赵办公室。门没关严,漏出一道缝。许黎瞥见谭雨泽正拿红笔改卷子,边改边摇头,桌上保温杯冒着热气。
那一刻,她突然原谅了他所有的“刻薄”——原来他也在陪我们熬夜。
第二天早读,她抽时间把那张揉皱的卷子摊平,用胶带粘好,错题红笔订正,蓝笔写反思。
写到最後一句,她顿了顿,补上一行小字:“允许崩溃,但崩溃後记得捡碎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