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葵迅速地丶几乎是仓促地移开了目光,重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像两把小扇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波澜。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恢复成那副与世隔绝的丶凝固的雕像模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一场幻觉。
但陈默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上脸颊,烧得他耳根发烫。他猛地低下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笔尖却因为手指的颤抖而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迹。
她看他了!不是无意识的掠过,是真正的丶带着一丝情绪波动的对视!
尽管那情绪一闪而逝,尽管她立刻缩回了自己的壳里。但这足以证明,那声叹息,那盒被收下的创可贴和药膏,并非石沉大海。它们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终究还是激起了微澜。
这种变化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陈默整个下午都处于一种恍惚又亢奋的状态。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可能的“偶遇”,开始不自觉地调整自己的行动轨迹——比如故意在课间多去几次教室後面,或者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
而最大的丶几乎让陈默以为自己産生了幻听的“意外”,发生在放学後。
那天轮到陈默值日。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男生,慢吞吞地扫地丶擦黑板丶整理桌椅。夕阳的金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桌椅丶地面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丶毛茸茸的金边,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颗粒。
陈默正弯着腰,把最後几张椅子推到桌子底下,後背对着教室门口。就在这时,他听到教室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他以为是同组的同学回来了,头也没回,随口问道:“扫把放哪儿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
没有回答。
陈默觉得有些奇怪,直起身,下意识地回过头。
夕阳的金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正好打在教室门口。林葵站在那里。她似乎忘了什麽东西,折返回来取。暖金色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影轮廓,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连那身洗旧的校服都仿佛变得温暖起来。她显然也没料到教室里还有人,而且正对着她。她的脚步顿住,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意外。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灰尘在光柱中跳舞的声音。
陈默完全呆住了。他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抓着一把椅子的椅背。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麻木感。喉咙像是被什麽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夕阳的光线在她深潭般的眼眸里跳跃。
就在陈默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无视他的存在,径直走进来拿了东西就离开时——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
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寂静的水面,带着一丝试探性的丶极不确定的迟疑,清晰地穿透了金色的光尘,传入陈默的耳中:
“……陈默?”
她叫了他的名字!
不是“喂”,不是“那个谁”,是清晰地丶准确地叫出了“陈默”!
陈默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止了运转!他像个生锈的机器人,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反应——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点含糊不清的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声音:“……嗯。”
他甚至忘了自己该说什麽,该做什麽。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林葵似乎也被自己这声称呼惊了一下。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移开了目光,不再看陈默。她没有再说什麽,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他那声模糊的“嗯”。然後,她快步走进教室,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动作比平时快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她在课桌里翻找着什麽,可能是忘带的笔或者本子。夕阳的光线追随着她的身影。陈默依旧僵在原地,手里还抓着那把椅子,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但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回头。
很快,她似乎找到了东西,将其塞进书包。然後,她背上书包,再次从陈默身边走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像一阵轻风,迅速消失在教室门口那片温暖的夕阳馀晖里。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陈默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靠在了身後的课桌上。後背撞得课桌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浑然不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百米冲刺。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暖意,却驱散不了他脸上因为震惊和激动而泛起的滚烫。
“……陈默?”
那三个字,带着她特有的丶南方口音的柔软和一丝试探的迟疑,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新的悸动。
不再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不再是透明人。
那堵无形的高墙,那冰冷坚硬的冰层,被那盒笨拙的创可贴,被那声轻叹,被那短暂的对视,被这声清晰的称呼……撬开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缝隙。
温暖的丶带着阳光味道的风,似乎正从那缝隙里,悄无声息地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