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先雪不是没想过直接问他,可那具身体是师怀玉的,她与师怀玉共享记忆,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毁了乌休棠的计划。
“现在看来,恐怕与末法时代有关,你们是达成什麽共识了吗?你需要乌休棠做什麽?”
空桑摇摇头,目光虚无:“末世已至,并非以一人之力可以扭转。须知天时地利人和,还需要创世血脉为引。我已经神魂破碎,再有不过十几年就会彻底消逝,所以创世血脉理论上来说只有你和师怀玉了。”
空桑发出声沉重的叹息:“我陪伴了你将近四百年,知道你是一个崭新的,拥有着独立意识与情感的新灵魂,你思想独特新颖,不愿受天地桎梏,承担使命。可是,万物守恒,总有人要做这件事。”
她轻轻一挥,万里画卷中便出现了人世间的惨状。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当一个旧的循环周期结束之後,将会是一个新的循环周期开始,正如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最终都要各自回归到其根本本源的状态,这片大陆会跟这四个小世界一样,被抛弃,被剥离,彻底成为一片废土。我和祝泽万年前曾经以神躯修补天,却也是杯水车薪,只是达成推迟的效果,上万年来,我们等的就是以人身降临世间的秩序神。”
师先雪的眸底映出苦苦挣扎的人间惨状,她面无表情,像是明白了什麽。
“创世神赐予了我强大的星筭之力,使我在神魄不全,囚于三千世之时,仍旧可以寻求救世之法。前两次都以失败告终,世界里根本没有出现秩序神,乌休棠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前两次?难道《修仙》并非是故事是小说,而是在这片大地上真实发生的事情。
“可是小雪,只有你成功了,你召唤出了秩序神。从前,我只觉得你身上并无神女的特质,可事实证明,你是最适合做神女的人。你赋予了三千世真正的生命,使三千世不再是平凡的空间法器,而是一个充满新生,资源丰富的新大陆,这本是创世神才拥有的伟大能力。所以,趁着三千世出现动荡不稳之际,我将你送了出去。”
师先雪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心底逐渐生出个怪诞的念头,她深觉荒唐,浑身血液如冻住般冰冷。
“所以,是你以身入局,是你引导初霁,以他要复活你的执念,一手促成了今日的局面。”
她艰难地开口,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费了很大的力气:“所以,你来做我的母亲,也是早有预谋?”
以亲情之名将她牢牢困死在方寸之地,用母女之情利用她来牵制乌休棠。
空桑完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瑕疵,她并没有否认。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成功了。末法时代降临,本世界被毁,三千世也没办法独善其身,他爱你,视你如珍宝,愿意以陨落消散的代价来成全你。”
“成全我?”师先雪像是听到了什麽笑话,开始不可抑制地大笑,眼角笑出眼泪,她如同疯子,手指着自己,口中发出怪异的语调,“成全我?是因为我说我最爱我的母亲,我千方百计做梦都想回到三千世,所以他那个笨蛋以为……”
她语气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我会像戚令婕那样,毫不犹豫地背弃他……”
什麽不懂爱人,他明明是爱到不知道该怎麽办才更加爱她,他那样极端偏执厌世的人,竟也接受了这个结局,愿意为了她而去拯救苍生。
“我是怕死!我讨厌被你们强制烙上的枷锁,我分明就是个普通人!可我不想做神女,并不是要乌休棠去死的理由!”内心深处最珍贵的感情如反噬的巨兽一口咬住脖颈,她呼吸急促,心痛如绞,“你利用我,骗我,从始至终对我都没有一丝真的感情,你是一个骗子,你对我僞装出来的爱,只是为了让我受你掣肘,成为你对付乌休棠的筹码。”
空桑沉默片刻,平静反问:“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对你与对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样的,我们同属一脉,本该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殊途同归,何来利用?”
“我跟你不一样!”
“怎麽不一样?”空桑逼问,神色犀利,“难道你对乌休棠自始至终都是真心?你对他没有利用,没有算计?最开始,你不也想要杀死他吗?”
师先雪喉头干涩,唇瓣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空桑摇摇头:“小雪,你我同为神女,不可只拘泥于小情小爱,拯救苍生才是创世神脉至死方休的使命。”
“如果以一人之命使这片大地重新灌输能量继续运行,使生灵延绵不绝,我辈当义不容辞!可惜的是,我虽为神女,却不够资格。”
师先雪再也听不下去,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陷入巨大的情绪波动中,那曾经坚不可摧的东西在心底渐渐崩塌。
假的,全都是假的,她的世界是假的,人生是假的,就连母亲也是假的。
她哽咽着说:“所以,我现在不想做神女,不要承担你说的使命,你就不再爱我了是吗?”
空桑沉默很久,眸光闪烁,“神女爱世人。”
小雪,我会永远爱你。
师先雪眼底的光彻底熄灭,她自嘲地轻笑:“我知道了,神女,请您放我出去。”
“外界已如炼狱,我答应了秩序神,让你活下……”
“我必须要出去。”她眼眶通红,努力稳住颤抖的声线,再次坚定地恳求,“神女,我请你放我出去,我是怕死,但也并未怯懦到躲人身後,让别人替我受过的程度,我接受我的命运,不会再逃了。”
空桑并不能体会到刻骨铭心的感情,她为初代神女,降世是为了延续创世血脉,使这片大地欣欣向荣,完成创世神交给她的任务,而爱情丶亲情,她不过是依样画瓢,并不能感同身受。
情多自苦,无情不伤。
她仍然透着神性的悲悯,却也高高在上,有情亦无情。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