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平日无论何时都香客济济的瑶光寺,今日出奇安静,天才微亮,露珠仍眷恋地倚在枝叶与繁花之上,山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伴着逐渐破云而出的金光,和一两声清脆的鸟啼。
在旋绕山间的阶梯之上,各类佛殿林立,每个殿内,却都只有几位负责看香的小师父,以及神色肃穆的宫内侍卫与鹰卫。
这份静谧在浩浩荡荡的马车停在瑶光寺山脚时被逐渐打破,皇上这七日过去,病情稍好,甚至拒绝了用歩辇将他擡上山的要求,而是要自己亲自上山祈福祷告,以示诚心,而皇後因着怀胎未过三月,这两日又染了风寒,故而被皇上要求在宫中休息,不必陪同前往。
何况,这祷告大事,女子向来不便同行,就连最是受宠的昭华公主,也没能直接入主殿,而是在离主殿最近的药师殿里候着。
陪着皇上的,反倒只剩下了他唯一还在京的弟弟,端王。
当然,也有不少官员陪同。
一行人陪着皇上,且行且歇,原本半个时辰可以走完的山路,生生走了一个多时辰,这几日热了起来,太阳出来後还颇晒,好在林间草木葱郁,有不少树荫。
待到瑶光殿,日头已变得很大,殿内入口是个弥勒佛,拜完後进去,便是个院子,中间是奉香的露天铜炉,仰头可见大殿之内,金色约莫六人高的佛像神色庄严,隔着大敞的佛殿之门,佛像双眼微垂,慈悲地俯瞰衆生。
皇帝微微喘着气,因连续的爬山,已有些体力不支,脸色微白,汪公公在一旁轻轻为皇帝摇着扇子,好快些驱走那些热意,身後的十馀名大臣和侍卫则严阵以待,侍卫们左顾右盼,丝毫不敢懈怠,毕竟这里草木丛生,虽已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但也要警惕有人妄图行刺。
这次同行的都是重要的臣子,三朝元老何太傅自也随行了,不过他年纪实在很大,皇上便特意格外开恩,让侍卫准备了一辆简单的歩辇,可在他实在受不了时暂歇。
然而,皇上都自己攀登瑶光山,何太傅又怎会坐歩辇?虽皇上已提前开恩,然何太傅向来克己守礼,虽发须皆白,仍是咬着牙,颤颤巍巍地跟着上了瑶光殿。
他这样做,自还有一个原因——如今池东清和张小鲤的身份已不是秘密,池东清因被牵扯,至今还被关在家中闭门思过,池东清是何太傅极赏识的关门学生,他也是希望靠着自己这番努力,能让皇上减轻对池东清的不满。
瑶光殿外,皇帝一马当先,跨过瑶光殿的木门槛,入了殿内。
紧随其後的,便是端王,随即是住持和另外几位师傅,其中一个就是明义,即胡闻。
胡闻手里捧着一个莲花状的铜盆,里头装着山泉以清洗双手,待洗过手,仪式便正式开始,然而就在胡闻刚上前一步之际,一旁的莫天觉突道:“皇上。”
这是绝不符合常理的一声,无论是在这个时间,还是喊出这两个字的人是莫天觉。
皇帝眉头紧促,其他跟随者也纷纷侧目,都有些愕然,不知这肃穆时刻,莫天觉怎会突然发声。
唯有紧紧跟在皇帝身侧的端王并不惊讶,但眼角肌肉轻轻一抖,有些紧张。
莫天觉不顾礼数,一撩长袍,竟跨入瑶光殿内,随即双膝跪下,道:“微臣……有一事要上奏,此事,事关杀害三殿下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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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本宫彻夜难眠,想了很久很久。”
幽深的甬道之内,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闷响,将完全听得入迷的张小鲤给惊了一下,她像是从昭华那游心骇耳的讲述中醒过来一般,这才擡眼看向讲述者,而在此之前,她并未看着昭华,只是虚无地盯着某一块影子,脑中犹如有画面一般地闪过昭华所描述的一幕幕画面。
而眼前的昭华,比先前所见的还要陌生,她的神态竟可以如此平静,语气竟可以如此犹然,近乎到了轻声细语的地步。
昭华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响动,却声色如常地起身,道:“你随本宫往上走吧,本宫,愿邀你见证一出好戏。”
她说罢,转身往上走去,寇月一动不动注视着张小鲤,似是示意她先行离开,自己殿後——说是殿後,实则就是防止张小鲤离开。
张小鲤隐约听见後方传来轻微的响动,那声音莫名让她有些不安,然而回头看去,曲折的甬道虽有微弱的夜明珠光芒照耀,却毕竟看不真切也看不了太远。
寇月轻声催促道:“张大人?”
张小鲤深吸一口气,撩起衣袍,跟着快步往上,她脚力好,没一会儿便追上了。
张小鲤心中太多疑问,不由得问道:“您当时偷听完太子殿下与胡珏的对话,便信了?难道没有一瞬间怀疑过,那只是胡珏为了安抚太子所说的话?”
“本宫当时根本不在乎他说话的本心是什麽。”昭华摇头,“本宫只知道,他说得对。这些年父皇的格外恩宠,无非是因为将来本宫什麽也不是。本宫若嫁人,能依仗的,便只有胡珏的心意,他若是真心待本宫,或许他对太子说的那些话的确是敷衍,可若不是呢?本宫是何等身份,未来的一生,却都只能赌胡珏的一颗心……人心易变,此事,我自幼便知,可没那麽蠢。”
张小鲤道:“您便想着要退婚?”
“不错。”昭华颔首,声音冷冽起来,“本宫忍着没有当面戳穿他,便是知当夜闹开,父皇也不会收回成命,所以本宫派蝶卫监视,要抓他错处。他为人太过谨慎,本宫无从下手。更可笑的是,他或许是意识到本宫的变化,竟想同我二皇兄联手,污我清白,好让我从此只能受他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