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近日长安委实不太平。
百姓们翘首以盼的三皇子婚礼没有如期来临,来的却是三皇子的死讯,民间禁乐七日,而这已是这不过半年时光里的第三遭。
先是太子于幽囚居自缢而亡,再是二皇子突发怪病,不治而亡,如今又是三皇子遭恶人暗算而亡。
虽是绝对不能议论的事,但三个皇子,三种死法,这如何不引得民间议论纷纷,甚至隐隐有谣言说,是因为当今圣上这皇位来得不够名正言顺——当年皇上曾一度被先帝贬去扈州,却没有服从父皇之令,最後甚至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带人杀回了长安,以至于病重的先帝驾崩,皇上的皇兄也被斩杀。
如此行端,是叛父欺兄,大逆不道,虽然时移世易,但知道当年事的,犹有活着的人,那些不敢提不能提的事,紧紧是被深埋在人们的心中——甚至,倒不如说,正因不能提不许提,所以这一桩桩旧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变得更加深刻,以至于稍有空隙,它们便似欲破土的枝芽蠢蠢欲动。
民间的议论已让朝廷心烦,雪上加霜的是京城周遭已近一月不曾落雨,眼见着便会是一场大旱,听闻北部衡州的衡湖已干涸大半,看起来与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旱前兆几乎一模一样,一时间人人自危,家家储水,却也不知能否熬得过一场天灾。
往年民间有风声时,上头总是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将那些犹如柳絮飘扬的闲言碎语很快如石头一般没入深海,而这次却与以往大不相同,向来强势的皇上似因接连丧子的悲恸和顽疾缠身的倦困,没有理会这些声音,甚至几乎是顺应民情一般,决定在三皇子下葬当日莅临瑶光寺,为三皇子立往生牌位,并为苍生祈福。
这决定一出,竟倒也真的让民间消停了许多,不少人只觉心疼——圣上除了是一国之君,亦是一位父亲,接连丧子于他而言,怎会不是巨大的打击,又何苦旧事重提,将一切罪责推到他的身上?
至于有传言,那位未过门的三皇妃似要殉葬,自无人在意,就算有,也是叫好的,听闻那三皇妃出身卑贱,一心要攀龙附凤,如今攀附上了,却落得一场空,如何不是活该?再说了,三皇子娶她前夜平白出了事,极有可能便是她克夫,竟将三皇子给克死了,实在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民间是如何议论丶如何揣测且按下不提,惊鹊门内,围绕张小鲤的议论更,是不曾停歇,惊鹊门内衆人毕竟知道的比民间多,更有不少人和张小鲤公事,至少也是点头之交。
张小鲤毕竟是女子,虽当初冒头说张小鲤不适合的只有一个池东清,但实际上内心赞许池东清想法的不在少数,一个女人,一个粗鲁的女人,甚至是个不识字的女人……加入学子趋之若鹜的惊鹊门,对惊鹊门来说,简直都算是一种折辱。
他们待张小鲤颇为友好,也不过是因为皇上钦点,加之莫天觉态度公正,从来禁制门内同僚互相诋毁,故而才隐忍不发。
後来张小鲤迎春宴上一番惊世骇俗之论加之接连参与并破了无头案丶中毒案丶空棺案丶安珀案,多少令衆人改观,且张小鲤性格豪迈,亦算热心,实在没什麽错处——饶是如此,对张小鲤颇有微词的仍大有人在。
不为别的,只为,张小鲤毕竟是个女子。
一个女子,就算当着圣上的面发誓此生不嫁,又能效力到几时呢?何况,一个女子,实在有诸多不便。
後来张小鲤突然飞上枝头变凤凰,便仿佛是论证了这一想法,什麽当女官,什麽为天下分忧,说得好听,终究是为了攀附什麽。只是最初大家都猜测她是与林存善或莫天觉不清不楚,没料到她竟能攀附上皇子,实在让人咂舌。
不过,这反倒让一部分人松了口气,因他们向来敬佩莫天觉的公允丶也颇为欣赏林存善的机敏,张小鲤同三皇子成亲,可见两人虽曾与张小鲤走得颇近,但也绝非是有什麽茍且之事,只是在替三皇子照顾张小鲤。
也因是皇子,衆人也默契地尽量不议论此事。
而此後三皇子的死丶张小鲤的嫌疑与可能的陪葬,还有无端告病之後再也没出现过的卓辉,终是无可避免地让惊鹊门内悄无声息地炸开了锅,尤其张小鲤还就被关在地牢之内。
甚至,因着张小鲤是那日在马车上的唯一活口,当那两辆马车被拖到惊鹊门後,张小鲤还光明正大地露面去查看那两辆马车,莫天觉则在一旁询问问题,并尽量让张小鲤复原那日情况。
张小鲤看着没以前那麽结实了,瘦了些,以往经过她,总感觉她仰首挺胸,阔步往前,风风火火的极有活力,虽没什麽喜事,但也颇为爱笑。
眼下却是神色郁郁,眉头紧锁,不是在思考什麽,便是在发呆,几乎是神情恍惚了,偶尔见她与莫天觉探讨案情,更是一派纠结模样,仿佛这是什麽难以破解的奇案。
不过,毕竟事关三皇子以及张小鲤自己的生死,会如此谨慎丶惶恐,似乎也没有什麽问题。
七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了,以前更复杂丶更诡谲的案子也不是没破过,而这次……能胆大包天到要对皇子下手的人能有几个?而且,不说张小鲤,皇子之子如此严重,其他人必也会全心全意去破案。
故而这次大部分人都认为张小鲤必能成功找出真凶。
然而,出乎衆人意料,七日过去,凶手并未被找到。
四月初九这夜,张小鲤被从惊鹊门内接出,送回了那所待嫁的小院,在这里,她穿上了之前没穿上的炫目奢华的嫁衣,戴上了珠辉玉映丶璀璨夺目的凤冠。
她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的确消瘦了许多,宫人为她化了时下流行的妆容,脸扑得雪白,原本自然生长的眉毛剃了不少,又精细勾勒,变成了细细弯弯的柳叶眉,脸上与嘴唇上却又一片鲜红,对比鲜明。张小鲤擡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指甲上也被凤仙花染作红色,这或许很美,但张小鲤看来,只觉得像传说里的女鬼,尤其她只要稍一动作,便有金玉相撞之声——这并不完全是因为配饰,而是她的脚上系了一双淡金色的脚铐。
因张小鲤武功卓绝,衆人皆知,这几日她虽老实配合,但兹事体大,若张小鲤突然改了主意大闹一场,岂不麻烦?
故而在张小鲤那层层叠叠丶极近繁复的裙摆之下,实际是桎梏张小鲤的脚铐,等她被关入棺材後,手上也会被戴上手铐,毕竟,闵国随葬丶殉葬的例子很稀少,偶有个别妃嫔随葬,也都各有原因,大多似是活埋,这次张小鲤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