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天园看向白藏,微笑着。从那眼神,白藏知道麻烦来了。
“这二位。”
其实这不是居觐第一次受不白之冤。小时候下山去镇子上赶集,偏有一个小男孩,自己拿弹弓打坏了别人家的瓷器,赖她头上,理由是她就是远近闻名的住在山上、不爱和人说话、力气却比个大人还大的小孩。孤僻,异常,少见,自然可以被怪罪。她争辩了解释了,没用,那时候的她也不理解大人为什么不相信她,还是师尊来了,她才脱困。
直到现在她都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个大人不愿意相信自己,反而去相信那个小男孩——师尊解释过,那是一种护犊子,但在她看来真正护犊子的野兽倒比人实在——现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什么清凉宫的宫主会选择去相信卢家的一面之词。不过过往经验和下山之后增长的见识告诉她,这会儿固然不能证明是她干的,也不能证明不是她。
第一,说剑法轻灵高超,的确说不清是不是,她也不可能通过打一架来证明自己没有那么厉害,万一有呢?就像当年的弹弓,她捡起来一拉,证明自己拉得开,还能拉很大,反而更坐实嫌疑。从轻功来说,按照白藏曾经被误会的经历和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能有这个水平的的确有可能是无极派的人,哪怕还有别的门派,也是一个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问题。再说,就算推算时间,三月被劫的时候,她二人正在山里,互相作证彼此的清白是不行的;去找个路上遇见的人当证人,则最多去找那个牙婆,牙婆还活着没有两说,先就不可能让她们去找——就像当年,她想跑到镇子那头去找卖花的聋婆婆证明自己刚才在那儿买花,大人们就以为她是要跑:正是现时现刻,她竟然做什么都错。
而那内力高深、脾气暴躁的清凉宫宫主必然不会放过这眼前的唯一的嫌犯。这家伙刚才听完卢天园的话,望着白藏和她,足足看了半刻,方道:“第一,那样东西,我们清凉宫是一定要找到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采取何种手段。第二,东西丢了,负责的应该是卢家,丹书铁券,清清楚楚,所以你们卢家必须和我们一起找,否则名声要不要两说,这齐云楼你们就不要想出去;最后,你们二位,似乎有说不清的干系和嫌疑。请二位在此交代清楚、证明清楚,否则我也不让你们出去。”
居觐当然见过不讲道理的人,但是雪怡一口怪异的口音配上此种话语,真是最最不讲道理。
要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需要打一架,似乎有点划不来,她知道能不动武就不动武的道理。就凭自己,虽然不见得打得过,但是她要考虑到白藏的情况,听她刚才的气息……
都怪自己的笨嘴笨舌,她想,如若自己有白藏那样会说,会不会就能说服对方呢?
“罢了。”她听见白藏说,“这样吧,多说无益,正好我二人——”
白藏回头看了一眼,她立刻与白藏对视,生怕错过。
白藏对她笑了一下。
“我二人初到扬州,并没有什么别的事,不如就帮各位前辈找一找这东西罢。”
这话一出,刚才几乎停滞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居觐看着众人,有人表情终于松弛,有人微笑着点头,但那个卢亟,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居觐在她脸上只看到了层层叠叠的忧虑,像是长在石头上苔藓一般。
“不过,既然要一道找,雪宫主,卢姑姑,我总要知道我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吧?”
白藏说完,卢天园立刻看一眼对面的雪怡,居觐这时才看见雪怡严肃的脸上有一丝松动。
雪怡缓缓道:“是白玉床。”
“白玉床?”
“练功用的。本是塞外苦寒之地出产,乃是整块的玉石雕塑而出,形态巨大,样式美丽,但是非常沉重,而且寒气四溢,工匠们必须在生起数堆炭火的洞中雕刻,运输时需要层层包裹才不至于寒气外泄,否则便会伤人、暴露行踪。此床本有三架,清凉宫雪栏山上有两架。后来我派大乱时,一架被毁,一架失踪。经多年追查寻找,前年终于由——”雪怡瞟了一眼白藏,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剜,“雪莹师妹,打探到最后一架流落至渤海国境内。宫中遂派人采购。此物巨大不可拆解,只能通过水路船运或者大车拉动,所以,为方便快速且避人耳目,便南下走海船至神鼋岛,由神鼋岛负责押运至扬州。后面的事,你已知道了。”
听到这里,居觐忍不住问道:“练功所用,有什么神秘功效吗?对其他门派的功夫也有用吗?”她知道自己问得不太客气,如果是师尊在,必然要出声制止她,说她怎么又来了——但她偏要。哪怕于事无补,于情至少让她自己舒服。
她已站在一侧,此刻自然看见白藏低下头去轻笑。
雪怡闻言摇了摇头,萨迦立刻代为答道:“我清凉宫武功刚劲,内功修炼尤其凶险,如欲突破最高层次,非坐此白玉床上不可。要说有没有其他门派需要此物,以我派所知……”萨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师傅,收到点头确认之后方道,“也只有崆峒派才需要。但是,崆峒派近年来广文子已死,后继无人,恐怕谁也没有练到那个份上。”
这话说完,居觐发现白藏的笑容简直要藏不住——不知道是在笑“臭道士”的什么——白藏一边笑着一边接着她的话头问道:“那有没有别的可能,我是说,被别的什么人出于别的目的给劫走了?我听雪宫主说,想此物必然硕大而美丽,会不会是被拿去送礼了?当然,我也不是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