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她正在这儿没头没脑地想,那头脚步声就响起来了。那脚步声倒是很踏实,简直是毫无心机毫无想法地单纯至极的步伐。白藏转头望去,居觐进来了,左手拎着一只兔子,却不见弓箭什么的。
“你————”她克制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用什么打的兔子?”
居觐见她醒了,早已露出一丝笑容;此刻更展露笑颜,然后伸出右手,“你看。”
白藏看去,竟然是一堆石子儿。
“你用石子儿打猎?”
“是。”居觐笑着,把石子儿放进腰上的小口袋里。“就当是练功。”
她想了想,估摸着怎么都得用内力去打,但手上也要有点儿劲儿——顺势就把视线移向居觐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紧实,线条曼妙,那是舞剑的手,自然健康的美,却又不同于平常习武者尤其是男子的粗壮;纤柔,白皙,恰如女子,也不逊于任何人……
白藏忽然觉得自己老毛病又要犯了,而面前的人未见得是适合的对象、时地更是统统错误,立刻转而问道:“那你是怎么打的?”
闻言,正在取兔子肉的居觐转过身来对着她,“就这样,夹在二指之间,或再用拇指捏住,想往何处打,就掷出去便是。”
“用内力?”
“自然,只是不大好把控,我也是练了很多年才能打得准的。起初只是打着好玩,师尊倒也没拦我,直到后来有一次用石子儿打瞎一只熊的眼睛、救了一个小孩之后,我才知道这也可以拿来打猎的。”
居觐放下麻利地处理干净的兔子,从腰后取下一条身上有黑色斑点的鱼,白藏从未见过这种鱼,“改打鱼了?”
“是啊,不能老吃兔子,老吃兔子要生病{4}的。再说,这种鱼也很好吃。师尊喜欢,”居觐顿了顿,晶亮的眼睛望了一眼白藏,又躲开了,“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白藏虽然收到了那眼神,但眼下更关心“师尊”:“你师傅……你从小就和她生活在一起吗?”居觐“嗯”了一声,专注于穿鱼抹盐,并不回头,“没有亲人?”
居觐摇了摇头,“师尊说是我是山下一户人家的孤儿,还带我去看过我家的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塌了一半。那村子也空了,都是一堆破房子。师尊说她是偶然路过此地,听见大火烧过的残垣里有婴儿的哭声,就找到了我。她曾四处打听,也没人知道那山中孤村叫什么名字,只好随意翻书,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白藏笑了:“随意翻书?取名字也这样随意?”
“师尊说,名字不过给人叫的,寓意吉祥,也挡不了名字的主人作孽遭报应;听来卑贱,也不碍着真正敢为敢当的人大富大贵,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居觐道,没抬头,声音也谈不上抗议,只是陈述事实,专注于观察鱼烤得怎么样。
说得在理,白藏想,只是凡人一般不这么想。她身体上感觉舒服了些,就开始不着边际地思考居觐的师尊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在看哪朝的史书,否则为何取这样的名字?不防居觐忽然愣愣地开口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白藏一愣,恍然发现这是居觐救自己以来,第一次问这个问题。照以前,她和居觐应该算有救命之恩,却至今才算是相识。
“我叫白藏。”
“白——藏。”居觐轻轻重复她的名字,仿佛是在念什么成仙的咒语。
“白色的白,经藏的藏。”白藏的声音也随之变轻。
“那你……”居觐望了一眼忽然温柔的白藏,好像是被声音所吸引,好像这声音是咒语,白藏是妖精——刹那后又转过头望着火,倒像在是躲什么。
“嗯?”白藏不解,奈何不能动弹。
“你是何方人士、师承何人呢?”
白藏由是知道——哪怕暂时还不敢说确信——居觐的确对山下的红尘俗世,可谓一无所知了。
“我是太原府白家的女儿,家父白渊,家学倒不是武学,还是医家居多;若论武功,我师承无极派前任掌门何君盛,也是师傅座下的大弟子。”
居觐听完,只是“嗯”了一声。白藏以为她是无所了解,正要解释一番,又不知道如何避免吹嘘,居觐却又问了一句:“既然是前任掌门的大弟子,那你就是现任掌门咯?”
白藏一愣,没想到居觐还能抓住这一点,差点要结巴,“不、我不是,现任掌门是我师弟李毓。”又准备倒出一车话来解释为何,没想到居觐又不再问了,一心烤鱼。她看着居觐的背影,认真地想,这姑娘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亦或知道些什么,又知道了多少?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居觐转了过来,“吃鱼。”她只好又应好、又感谢、又被伺候着吃鱼。居觐不再接着问,只是说这鱼如何、因为二人在洞中遮风避雨所以不能做熏鱼要不然可以有多好吃,她便骑驴下坡,顺着居觐的话问这问那,问熏鱼的手段,使用的松柏,熏制的时间,等等。末了,当她的手上只剩下一串鱼骨时,她已有一个深刻的感悟:她再是喜欢浪迹天涯,四体虽勤、五谷虽分,上略知天文历书,下略知山川地理,也是世家小姐,始终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居觐,至少从现在看来,知道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善于许多自己不善于甚至压根没想过去学的东西。
两人凑巧了在这洞里,真真不知道是何种际遇。恰如——
外面一声响雷,白藏立刻往洞外看去,见一片艳阳天,顷刻下起雨来;居觐倒面不改色也没回头看,只是淡然说了一句,“啊,这片云终于下下雨来了。”然后接过白藏手里的鱼骨串,拿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