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实话,因缣布在五陵流散,将瘟疫传开,羽林郎去收缴缣布,带回瘟疫的百姓,难免有染上的。
不过宿卫宫城和负责追查瘟疫的羽林郎完全是两波人,彼此没有交集,这黎旦却以此为由,说是恐怕羽林郎将瘟疫带到宫墙内,将自己的人塞了进来。
他们怎麽能服,盯着黎总管,眼里都要冒火星子了。
尤鲁最不能忍,和黎家府兵动起手来,好在陈卷赶到,他能说会道,将这两方劝开了。
不过羽林卫,和黎家府兵,在收容所依旧是谁也不服谁,谁也别想使唤谁。
那是上头的争权了,季胥是来这里庖厨的,站住一会儿,就被一个小兵卒催促走了,带到内务署。
这里也是泥夯的墙,茅草搭的檐,且墙只有半人高,有一扇被火熏的发黑。
四面通透,在外头便能看到土竈台面上的一些炊具,小兵卒给她指了指那个地方,便走了。
季胥一个人走进去的,这会儿正值正午,里头空无一人,地下一口三足的青铜大釜,可能得有百斤重,到她肋骨处那麽高,下面架了火。
那半扇土墙就是靠近这团火,被熏的发黑,且有裂纹的。
这釜不知烧了多久,一股子糊味,里头的东西成了羮状,浓烟呛眼睛,也看不清具体是啥了。
季胥左右看了,这里一滴水也没有,水瓮丶水桶都是空的,她找到一把铁锹,正要将下面烧着的木棍铲出一些来,只听一声粗喝:
“哪来的野丫头!”
只见来人生的高,头能抵到屋檐的茅草,低了头才进来,卷卷的胡子遮住了半张脸,长曳到胖肚子上,他站在那大釜前,釜都显得迷你了。
季胥认得这人!
他是宫里的汤官丞!
所谓“丞”,就是“令”的二把手,这汤官丞便是汤官令的二把手,专门执掌做饼饵一类的食物,手下有几十上百的属官丶厨婢。
这汤官丞姓王,因蓄了一把大胡子,季胥在宫里时,听见那些宫奴私底下管他叫王胡子。
她烧火时,也见过他指挥官庖们做一道鹄羮,鹄就是天鹅肉,那是一道要以玉鼎作为容器,象征着君恩的御赐美食。
过程极为繁复,从园里挑选鹄鸟丶到拔毛丶剔肉丶熬羮,王胡子却能做的分毫不差,和他粗蛮的外表完全不一样,她也因此记得了这王胡子。
这会儿,只见他将手里的水桶一提溜,哗哗的全倒在大釜里,在呛鼻的浓烟里,扯下腰上的酒壶灌了口。
随手丢下了水桶,到一块木俎前,将一大筐的菘菜切的作响,季胥看了,那些菘菜的烂叶子没择不说,那上面还有泥巴。
她一时都不敢认,这到底是不是宫里的那个外粗内细的汤官丞——王胡子?
她说:“我也是来这里帮忙庖厨的,你管我叫胥,或是一金女娘都行,我帮着将这菜洗一洗?”
“我不管你是一斤还是半斤的女娘,你这样的体格,撑不过三天,一定沾上那些瘟猪的病,到时候,你也跟他们一样,吃我王胡子炖的菜。”
王胡子说着,将那些带泥的菘菜倒进大釜里,用的是墙角那把铁锹搅了搅,敲着釜边道:
“把桶拿来。”
季胥照做了,听他自称王胡子,知道自己没有错认,一时不解他的变化,
“我见王伯面熟,四五年前,王伯可是在宫里做过汤官丞?那时你领着做一道鹄羮,我给你烧过火。”
只见他铲了两大桶,一左一右的提去了瘟疫署,没有理会季胥的话。
这里的草棚住的都是染上瘟疫的百姓,有七八十个,四面八方都有咳嗽声,王胡子却不惧这些,他一手桶,一手铁勺,将羮舀给那些草棚里伸出来的木头碗。
一个老姑子接了羮,骂道:
“王胡子你是不是又顾着喝酒把羮烧糊了?成天就给我们吃这些。”
有的被石头硌了牙,有的吃着虫子,还有的在羹里挑出一根卷曲的胡子,一时怨声载道。
他们有的人,是染上瘟疫没钱请医问药,只能主动的来收容所,这里不要他们的钱,每日能有太医开的汤药吃,也有饭吃,比在家里等死多一份希望。
“从前那个姓李的庖人呢?他做的膳食就比你的好吃,怎麽不是他来替我们做了?”
“李庖人,吃饭了。”
却见王胡子敲了敲铁勺叫道,那李庖人哆哆嗦嗦的,从草棚里伸出只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