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的指尖顿在白瓷杯壁上,那看似一模一样的温润触感之下,杯壁的弧度却比他记忆中那个被摩挲过千万次的旧物,要略微陌生和板正。
之前那个被傅少禹打碎的杯子,他几乎日日摩挲,对其每一道细微的弧度都熟悉到闭眼都能勾勒,仿若早已刻入掌纹。
而此时手中这个,看似一模一样,但他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确定这不是他原来那个。
那种差异很微妙,并非一眼可辨的形制不同,而是握在掌心时,一种源自无数次肌肤相亲所形成的肌肉记忆,在无声地告诉他:这不是它。
而且,他白天喝水还不是用的这个杯子。
“你买的?”他抬眼问张合,声音里带着一丝审慎。
张合立刻摇头,“不是。”
傅沉的心先是一沉,眸色微凝,不是张合买的,那这来路不明的杯子……
随即,便听张合接着道:“是温小姐邮寄过来的,今天下午刚送到。”
“灼灼给我买的?!”
方才的疑虑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傅沉眸底那片刻前还凝着的沉冷,仿若被一道暖流漫过,漾开层层清亮而柔软的波光。
杯中的水明明还有些烫口,他却浑不在意,双手如同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将杯子拢在掌心,低头一连喝了好几口。
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竟品出了前所未有的清甜。
一杯水很快见底,他却舍不得放下,将空杯妥帖地抱在怀里,仿佛那里盛着的不是空气,而是她跨越重洋送来的温度。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
【灼灼,你之前送我的那个白瓷杯不小心打碎了,你再给我买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他带着点试探,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温灼的信息回得很快:【买不来的。之前就跟你说过,那杯子是我亲手做的。】
看着屏幕上这行字,傅沉正准备回复,指尖却微微一顿。
而屏幕那头的温灼,在出这条信息后,思绪也倏然飘远,回到了那个闷热而久远的夏天……
高考结束后没几天,她跟着继父去拜访一位有名的陶艺大师,却意外地迷上了高岭土在指尖成型的感觉。
那个夏天,她的大部分时光都消磨在陶艺馆里,做了许多小玩意儿,其中就包括这对白瓷杯。
这对杯子她本是打算送给母亲和继父的结婚周年礼物,倾注了她对家庭圆满的憧憬。
她曾有一度以为,自己拥有的是一个真正温暖的家。
可杯子还没做好的时候,她却意外窥见了母亲和继父“形婚”的冰冷真相。
那个午后,无意中听见的对话,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原来那些温馨的表象下,竟只是一场合作关系。
那份对家庭圆满的憧憬,在她心中轰然碎裂,声音清脆得如同手中未烧制的泥胚骤然开裂。
于是,这对承载过她短暂希冀又见证了她幻灭的杯子,烧制完成后便被她收进了柜子深处,如同埋葬了她对婚姻最后的天真幻想,再未取出。
直到两年后出国,她收拾行囊时,在柜子深处再次看到它们,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往箱子里塞了一个,想着异国他乡,能有个熟悉的物件陪着自己。
后来跟傅沉恋爱、同居,她带着那个杯子搬进他的领域。
他一眼便看中了那个颇有老干部气质的白瓷杯,追问她在哪里买的,他也想要。
她告诉他,哪儿也买不到,因为是她自己做的。
他当时用一个价值不菲的名牌杯想要与她交换,她没换,却在他生日时,将那个自己用过的旧杯子仔细清洗消毒,用柔软的丝绒布包裹好,郑重地送给了他。
她至今都清晰地记得,他当时拆开礼物盒时的欣喜。
从此,那个杯子成了他的随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