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一段距离后,柳容歌已满头大汗。
原本明净清隽的少年,现在正歪歪斜斜地搭在轮椅靠背上,狼狈不堪。她赶忙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手帕,想把他手背上粘上的黑灰擦掉。
少年反射性地躲开,皱着眉头看她。袖子里几条蛇顺着他手臂盘桓,宽大袖袍微微鼓了鼓。
本来柳容歌被他厌恶地躲开还有点生气,但一看他脸上也沾着灰尘,估计是扑他那一下在地上蹭的,一下就没了脾气,愧疚地给他擦脸:“抱歉抱歉。”
带着馨香的柔软手帕碰到他的额角,少年本来想躲,却看到她眼里认真的神情,专注地给他擦脸,轻柔极了,他抿了抿嘴,意外地没有躲开。
柳容歌给他擦完脸,把眼神从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拔下来,忽然想起还没自我介绍:“对了,我叫柳容歌,是忠勇伯二女的独女,你呢?你为什幺会在这个偏僻的院子?”
少年似在认真打量她,她蹲在他前方,他要看她就得微垂着眸。这个角度让他眼神柔和了几分,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把扇子一样,在他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我叫纪珩。”他答道。
柳容歌死命地在脑海里寻找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隐约记起原身小时候曾听见她母亲叹惋关于他庶兄的事。庶兄在边关一小城做县令,十年前战乱的时候携妻子幼子逃难,却在路上被流匪斩杀,一大家子只剩下他奄奄一息的幼子和一位老嬷嬷。估计纪珩的腿就是在那时伤的。
至于为什幺在这个偏僻的院子里住她也能想到了,这一大家子里本来庶子地位就低,更何况逝去庶子的身残独子,能给他地方住,给他饭吃已经算宽容了。
像他这种情况,在这个朝代算是克父克母的不详之人。
虽然救了他没捞着一句感谢,但柳容歌也原谅了他的不礼貌,想到他身世,心都软了一片,母性大发地把他乱皱的衣领理了理:“衣裳都弄脏了,可有人给你洗?”
纪珩第一反应是她在试探他,但见她神情自然,稍微少了几分警戒。不过,这样他反而不解。
他憎恶一切让他不解的事物。
“有,等会儿我的小厮就要找来了,你先走吧。”
柳容歌跟个絮叨的老妈子一样:“那你院子里的蛇可要注意了,不行,干脆我叫人把蛇给你捉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帮他拍身上的灰,纪珩身子比石头僵硬,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想给他理理下身皱巴巴的袍子。
纪珩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她动作麻利,转而就弯下腰给他拍下身的灰。
纪珩太过于震惊以至于任由她拉他裤脚给他盖好了腿。
羞愤、恼怒和自我厌恶全部化成戾气冲上他的心头。
他曾希冀着某天能有人待他如常人,但如今遇到了这样的人反而让他有种隐秘的念想被迫揭开,让他不得不正视丑陋的自己,不得不接受残破而悲悯的自己。
他的手背暴起青筋,暴虐的情绪里夹杂着几丝让他陌生的情绪,像千万跟针扎在他心口,让他有些慌张。
纪珩袖袍里爬出一只细而长的青蛇,从轮椅滑下,攀上了柳容歌的脚踝,她丝毫未警觉危险的到来,正当青蛇要张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众人的叫声。
“小姐!小姐!”
纪珩咬了下后槽牙,被迫收手,那青蛇嗖嗖两下迅速钻回他的袖袍。
柳容歌听这声估计有十来个人,站起身,想了一下对纪珩道:“你的小厮能找到你吗?”纪珩肯定不愿意被别人瞧见他的样子,柳容歌再心大也能看出来他排斥见人。
纪珩没想到她会这幺问,听那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只想摆脱这个处境:“能。”
柳容歌笑道:“那就好,那我先走了,以后再来找你。”
她说完就顺着声音的来源跑远了,不想纪珩被仆人们见着,她想也能想到仆人们不友善的态度。
纪珩坐在轮椅上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微微歪头,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露出不解的神情。
风吹竹林,几个暗卫从上方跳下来,安静地站在他身旁。
他看她背影消失后才收回视线,垂着眸不知在想什幺,宽大的白袍显得他身子单薄,风一吹就能散架般。五六条或大或小的蛇从他袖袍衣领里钻出来,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乱攀着撒欢,暗卫们往日见了这场景都觉得头皮发麻,但这次却觉得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小姐,以后千万不能去那竹林了。奴婢今日本来好好的,打算找人问路,走一半却莫名其妙的晕倒了,醒来身上又酸又痛,全是黑泥。”柳容歌的贴身丫鬟苦口婆心劝道,“奴婢打听过了,竹林那边住着府上死去的五老爷的独子,早些年有不懂事的往那边跑,结果没一个回来了,都说被那瘸腿少爷克死了!”
柳容歌打断她:“胡说什幺!府上的少爷怎能随意编排。”
见她面有怒色,丫鬟也不敢回嘴,诺诺道:“这又不是奴婢编的,他们都这样说”
柳容歌也不是会作威作福的人,摆摆手让丫鬟退下了。
白天走这幺一遭,她腿也有些累,等天一黑就熄了灯早早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