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我的惩罚。惩罚我不该相信你,不该把康康的探视权交给你,不该……把他最後的时光,托付给你这样一个自私到骨髓里的女人。”
他微微阖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那片死寂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郁。
“当然,如果在那时,你能放弃往浴缸里注水,或者哪怕只是犹豫丶迟疑超过十分钟,”王烈的嘴角似乎又动了一下,这次更像是一个自嘲的苦笑,“我也会起来。我会打开那扇门,放你离开。毕竟……康康的死,我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我的惩罚,已经完成了。”
“但是……”王烈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既然你能看到我这个视频,就说明你还是放弃了这最後的机会。你选择了按下按钮,用水,一点一点地淹死了我。我,已经死了。”
死了……王烈死了……被她亲手淹死了……安娜瘫软在地,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她想起了自己按下按钮时那冰冷麻木的眼神,想起了水流声中男人挣扎的闷响和最後的气泡……那个男人……是王烈!
是康康的父亲!
是她曾经……爱过也恨过的丈夫!
巨大的罪恶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荒谬感将她彻底淹没。
她杀了自己的前夫!
“而第四个,被你错过的活命机会,”王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落在了那个被安娜丢弃在角落的空水瓶上,落在了那个被她写满血字“HELP”扔出通风口的娃娃上。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丶冰冷的讽刺。
“就是那个娃娃。”
安娜的心脏猛地一抽!
“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王烈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冰锥,“那个娃娃,长得非常像康康。那是我花重金,请最好的工匠,根据康康的照片和影像,一比一定制的。连声音,都采集了他生前最後的呼唤……”
康康的呼唤……安娜想起了娃娃那一声声“妈妈”……那虚弱哀求“水”的声音……原来……那真的是康康的声音!是她儿子在生命最後时刻的呼唤!
“你明知道,康康当初在车里,是因为高温脱水,活活渴死的!”王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悲痛,那死寂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可当‘他’——这个承载着康康最後声音和样貌的娃娃——向你乞求哪怕只是一口水的时候,你还是没有给他!”
王烈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要穿透这冰冷的介质,用目光将安娜凌迟!
“我想想,要麽你把两瓶水都喝光了,要麽你就想着把水留下来,等着以後再喝。我猜的对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那份冰冷之下,是彻骨的失望和……了然。“你永远只想着你自己。”
“可你不知道的是,”王烈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残忍的丶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在娃娃的嘴里,也有一把□□。只要你能把水,哪怕只有一滴,沾湿它的嘴唇,触发内部的感应机关,娃娃的嘴就会自动打开,钥匙就会掉出来。而你,依然可以活命。”
“但是你没有。”王烈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冰冷地落下,砸在安娜早已崩溃的灵魂上。
“你再一次,为了你那点可怜的丶自私的生存资源,放弃了最後活下去的机会。
因为你的自私,刻在你基因里的自私。就像当年,为了和情夫偷欢,你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现在,”王烈最後看了一眼屏幕,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解脱,有疲惫,有对康康无尽的思念,唯独没有对安娜的丝毫怜悯。
“你也不用想着有人来救你了。通风口外面,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无人区。那个写着‘HELP’的娃娃……”
他停顿了一下,屏幕上似乎闪过一个极其短暂丶模糊的实时监控画面——一只沾着泥土的手捡起了那个写有暗红色中文“救命”和英文“HELP”的娃娃。
“也会被回收。不会有人看到它,更不会有人来救你。”
“所以,”王烈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得仿佛耗尽了他最後一丝生气。
他缓缓地丶一字一句地,做出了最後的宣判:
“安娜,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间密室里。抱着你的水,抱着你的自私,对着康康的娃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缥缈,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丶永恒的诅咒:
“忏悔吧。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
话音落下。
屏幕上的蓝光骤然熄灭。
整个密室,重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丶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
只有安娜粗重丶破碎丶充满了无尽绝望和悔恨的喘息声,如同濒死的哀鸣,在这为她量身打造的丶最後的石棺里,孤独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