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盖兮悠悠转醒,只见床榻内侧已空,被子被叠得方方正正,不见一丝褶皱。窗外,剑鸣阵阵,清脆锐利,想来是有人早早起身练剑,剑风呼啸,才传出这般声响。
林盖兮披上外衣,推门而出,只见士雁身着一袭玄色劲装,在庭院中舞剑。回旋腾挪之间,身姿飘逸矫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招连绵不绝,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却又十分高贵优雅。
看到精彩处,盖兮忍不住赞叹一声。
田士雁似有所感,身形陡然停住,潇洒利落地收剑入鞘,单手负剑,笑吟吟地朝着林盖兮走来。他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细碎的水晶,熠熠生辉。士雁眼中带着欣赏,对林盖兮说道:“你果然懂剑。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学剑术?”
林盖兮听闻,忙不迭摆了摆手,“不不不,《上清阵诀》和《三洞云篆》我还未看完,今日潜心钻研一下阵法和符箓,倒也不错。”
“今日你不用授课?”田士雁微微挑眉,眼中满是诧异。
“不用啊,今天戊日休沐。学生放假,我自然也可以腾出功夫做自己的事。”林盖兮说完观察到士雁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会吧,你从小读书习武修行难道一天也不休息吗?那你做界主这些年总有公休吧。”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没想到你这些年居然如此辛苦,”林盖兮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士雁肩膀以示安慰,“那这几日正好可以趁着养伤的机会,在我这里多住几日散散心。”
“不行。”田士雁无奈的摇摇头。
“为何?”林盖兮不解。
“我在等待回魔界的信号。这次劫天牢,一则是为寻找大哥和他口中的父母,二则是救回之前仙魔之战时被俘的魔将,第三则是最重要的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林盖兮问道。
“魔界长老会的长老们因我年少资历浅,向来轻视于我,私下里只把我当做小毛孩子。本来面上还能大体维持客气谦恭的态度,前不久朝堂议事时竟然毫不留情面当众呵斥我,因此务必做出一件事来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田士雁仰头望着天际的云朵说道。
“原来如此……”林盖兮先是愕然,继而恍然大悟。林盖兮虽做了十来年的教书先生,看到士雁这么大的少年,其实心里也免不了觉得对方是孩子,但自然不能表现出来。
“所以,劫天牢时我特意只带了军中将士,没有惊动长老会,如此完全不借助长老势力,计划成功了才能引其侧目。”田士雁继续解释说。
林盖兮点点头,对士雁所言表示赞同,示意其继续说下去。但是心里却觉得这样做太过冒险,暗想士雁还是大意了,否则也不至于落到学堂后院。
“因我方势单力薄,故而不得已声东击西,用了些计谋,制造了些许混乱以分解对方兵力。只是没想到竟如此顺利,想来天庭也是承平日久,许久未曾遭遇战事,故而松懈。”
“此次所劫天牢,其中囚禁的多为我方被俘将领,我将其救出,施以恩惠,未尝不能收为己用,如此可对长老会形成掣肘。”田士雁解释完,又转头对盖兮问:“我与你说了内心谋划,你是否觉得可怕?
“不觉得啊,史书上帝王谋略向来如此。”林盖兮风轻云淡地说道,“你依旧是我的朋友,又不是我的同僚,我当然不在乎做了什么业绩。”
“不过,士雁。”林盖兮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行事能不能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危?此次恰好是碰上我,万一是其它神仙,恐怕便没那么容易了。就算你不在乎,可我还不想失去一个好朋友。答应我,以后无论做任何事,都不能以身犯险,好不好?
田士雁点点头,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还没有人这般温柔地对自己说过爱惜性命的话,莫名觉得心里暖暖的。于是士雁又从怀中取出一方黑色帕子,开始擦拭自己那柄本来已经明光锃亮的剑。
“接下来等时机成熟,我回到魔界处理完后续事务,还要再收服几个妖国,那几个国家都窝藏了魔界逃出去的叛徒,我找个借口问这些国家要人,再寻个由头武力降服,收为附属国。如此一来,便没人敢胡言乱语了。”田士雁说这些话时,语气极为平和,好像在跟盖兮讨论菜价长了一文钱一样。
林盖兮哑然,心想兄弟你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这才多大年纪就率兵劫天牢?恐怕回去后那些长老也都心服口服了。于是赶紧劝慰说:“天道好生,虽说妖魔间向来不太平,但我依旧希望你能减少些杀戮,最好不要殃及无辜凡人及弱小生灵。”
“这个自然,一来上兵伐谋,攻城为下;二来我也并非残忍嗜杀之辈,盖兮你不必如此担心我。”田士雁转过头,郑重地看向盖兮说道。
“那自然极好,若魔界界主一直如你这般,妖魔与凡间定然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杀戮,那便是苍生之福了。”林盖兮欣慰说道。
“大哥和之前吕大仙也经常教导我静心澄意,不可被杀意蒙了心智,但是若有一日我控制不住自己……盖兮你可要制止我。”田士雁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面色却又十分坦然。
“好啊,”林盖兮毫不犹豫的答应,却又迟疑道,“可是你我法力武力如此悬殊,我如何能够制止你?”
“你看看左手手腕是不是多了件东西。”田士雁停下擦拭宝剑,抬眼问盖兮。
林盖兮举起左手,才发现不知何时手腕上系了一圈红绳,打着在蓬莱时,盖兮曾教给士雁编的金刚结,绳子上还缀有一颗黑色的珍珠,那珍珠虽然只有半寸大小,却光泽莹润,且灵气馥郁,一看就不是凡品。“这是何物?”
“之前降服魔沼蚌精时取出的体内珍珠,那蚌精虽不伦不类,但体内珍珠尚可一观。这珍珠内有我分出的一缕神魂,我若哪日嗜杀成性,你捏碎珍珠,我必然心神不稳,恍惚片刻,你趁此时机就势用之前我送你的匕首捅我心脏即可。”田士雁平淡的解释说,就好像讲述毫不相干的事物一般。
仙魔之体刺伤心脏只要救助及时,并不会同凡人一样死亡,只不过一般会陷入昏迷、元气大伤而已。最糟糕的后果是损伤根基,不利后续修行。
田士雁既然说让盖兮刺击心脏,想必平日所修炼魔功的关窍是在心脏处,用法器刺穿,可以助其散去部分功力,大概并不会危及性命。
林盖兮想到这里,深深看了士雁一眼,郑重地点点头,然后又关切问道:“你今日与我说这些,是否是曾有过走火入魔,或者神智不清,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刻?”
田士雁闻言眉头一皱,露出少有的迷茫之色,回答说:“我不太确定,但是这些年修习魔界功法时,的确有时会心情烦躁且有杀戮冲动。”
“那能不能不练魔功?”林盖兮握住士雁不停擦拭剑身的手,盯着士雁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记得你说过,田士居大仙曾教你玉虚道法,吕师叔也指点过你道术,为何——”
田士雁缓缓解释说:“仙道修行不够快,若是我不够强大,魔界必然涣散,魔界若是无法上下齐心,早晚还要四分五裂,到时候不免又要祸及四方。”
田士雁说到这里,停顿片刻,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我小时候,魔界特别艰苦,哥哥和众位长老整日忙于治理各种天灾,以解救困在灾难中的魔族子民。我当时习以为常,以为魔界历来如此,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天道惩罚。”
田士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明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也知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料想魔界若能法度严明,人人遵守秩序,各行其是,定然能避免许多悲剧。”
原来士雁是想魔界稳固之后,扫除固有陋习,如此一来,便可改变原有风气,移风易俗,慢慢转换魔界天地。
林盖兮曾在蓬莱仙岛听仙长们谈起过魔界,该处的妖魔有的以吸食其它妖魔的内丹、人类和其它生灵精魂提高功力;有直接夺取其它妖魔法力;有的甚至将搜刮各界资质不错的修士,炼化为炉鼎,采阴补阳提高功力;还有的靠杀人积攒的煞气提高法力。
魔界修士为提高功力,往往相互间争斗不已。甚至会潜逃出去,祸害人间。古往今来,便有多次灾难是由魔修去人间炼功引起的。
如果能改变这种局面,的确功德无量。想到这里,林盖兮不免为士雁心怀所动,自己的好友有勇有谋,胸怀宽广,悲天悯人,一时无言,便继续握住士雁的手说道,“既如此,绝不辱命!”
峨眉山纤云崖,吕洞宾通过圆光术凝视那枚黑珍珠,不由得叹了口气:“盖兮,你最终还是选了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