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依依。”
有人在喊我,我努力地擡起眼皮,在一片朦胧中看见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写满了担心和焦虑。他身後仍是一片茫茫的大海,天黑了,更令人彷徨恐慌。
魂像刚找回来还没适应身体般,我侧躺着动不了,但能感觉到周途一只手箍着我的腰,我们几乎贴着彼此的身体,紧紧相依躺在……我这才想起把视线向下移,好像是一块冲浪板。
“哪儿来的冲浪板?”我的声音一出来都把自己吓了一跳,舔了一下嘴才发现嘴唇已经干裂了,脑袋还有些晕。
周途低头贴着我的额头探了探温度,脸色微变,而我也感觉到自己起了低烧,他声音混着咳嗽,状态也不太好,却很平静地说:“运气好,你晕过去之前我看到了这块板子漂过来。”
尽管周途说得尽量云淡风轻,但我不敢想没有这块冲浪板,他带着昏迷状态的我怎麽活下来。
现在,听见他胸膛传出缓慢规律的心跳,真切地打在我耳畔,好像一瓶有镇定效果的药液在源源不断地往我的身上输送,我才重新获得了更多能量,後怕的感觉在他轻轻拍我的背的时候慢慢消失。
有力气後,我小幅度地扭了一下手臂,感觉手腕上绑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冲浪板上的脚绳,绳子很长,能看出来是绕着我们两个人的腰和冲浪板缠了两圈,最後绑在了我手腕上,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巨浪冲走了。
显而易见,这是周途在我昏迷时做的防护措施。
“我们会死吗?”我看着目前褪去暴虐的大海忍不住问他,海面暂时很平静,偶尔的浪头推着我们小幅度地起伏,不知会漂向何方,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下来,比海水更重。
“不会,别乱想。”他肯定地回答我。
我只好暂且忘记我们在夜晚的大海漂流,转移话题:“你下午怎麽也在那艘船上?”
“我猜你应该会在彭赞斯追海豚,所以就订了票,无论你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我蓦然想起上午他告诉我的传说——如果两个人在天涯海角重逢,他们就永远不会再分离。所以传说显灵,让我们又在船上相遇遭遇海难,然後奇迹般地存活下来,在此刻捆在一起等待救援?
传说怎麽不早点告诉我,“不会分离”是有可能一起死的意思啊?
我已经开始後悔出海追海豚了,我可能这辈子与海犯冲。我生无可恋地瞥了一眼周途的神情,他的眼睛望进我的眼睛,里面没有话想说,只是想看着我。
“你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我试探性地问,希望他没有听见我造谣说他死了的话,然而天总是不遂人意。
“听见了,”他好像真的平和了心态讲,“我知道你是想支开他,所以我不介意,而且……我知道自己也没有身份介意,你有和别人开啓新生活的自由。”
好一番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理智发言,让我都分不清他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心的,虽然从前我也经常分不清。
“我们都快要死了……”此话一出就被他用眼神警告了,我马上更改话术,“我说如果我们快要死了,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必须说真话,你也不想到死都被蒙在鼓里吧?”
“好。”
答应的挺爽快,但话音落下,我们都安静了,只能听见大海的低语。
我一度感觉我们躺在一个沉睡并打着呼噜的巨兽的肚子上,它的皮肤太湿润以至于润出了咸湿的海水,它的呼吸带动了腹部的起伏,以至于我们随着海水漂浮,我们害怕它醒来,它苏醒後一定会把我们一口吃掉。
直到周途再次开口把我从奇怪的幻想中拉回来:“我们的约定在今晚可以完成了。”
我想也没想地诚实接话:“你还有心情看英仙座流星雨。”
“你骗了我,”话音刚落,周途忽然把我抱得更紧,在我耳边难以置信丶失而复得地说,“你不是说想不起来了吗?你怎麽知道约定是一起看流星雨?”
我才反应过来刚刚不小心自爆了失忆的骗局,但都说好了不要对彼此隐瞒,暴不暴露已经不重要了,只能逃避他炙热的视线。
“依依,你只想远离我是不是?”他很受伤地低声问,“你说永远想不起来了,如果不是我们现在面临这样的情况,你打算骗我一辈子是吗?”
我看着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和过去的我差不多的模样,深吸一口气说:
“你以前骗我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後果吗?你知道为什麽我不敢再相信你,想把你推得更远吗?”
“你僞装成T,发那些让我恐慌害怕的短信,闯进我家里来留下那封信,跟踪我,威胁我,甚至你看着我……”我已经哽咽了,脸上潮湿的让我分不清是海水还是眼泪,或者这一片海水都是我曾经的眼泪。
“你看着我认真地说‘别害怕,有我在’,我抱着你安心地想还好有你,还好有你。我那麽相信你,我以为是你救了我,结果是你亲手把我推下去的……”
“我问你为什麽这麽做,我问你为什麽要骗我,我问你後不後悔,你说我只能看着你,你说我只能依赖你,你说你从不後悔……你轻飘飘地说了这些话,让我只想去死,然後我就真的差一点死了。”
“一次车祸一次海难,为什麽啊,周途,为什麽你总是完好无损,为什麽是我差点死去?”
“我本来都忘记了这些过去,我不想捡起来,所以我说我不记得了,我想永远忘记你带我的痛苦,你知道有些痛苦不会让人成长,只会带来毁灭吗?你现在知道这些满意了吗?!”
我泣不成声地一股脑吐露心声,哭得像从来没从一个噩梦醒来的孩子。
周途怔怔地看着我,在这场本来没有任何危险性的“真心话游戏”里,在危机四伏的大海里,没有死于溺水,没有死于低温症,却在这一刀接着一刀捅进心脏的言语中,死于失血过多,死于绝望。
他忍着痛慢慢伸出手擦我一颗颗往下掉的眼泪,却怎麽也擦不去,海水一遍遍涌上来,怎麽也擦不干净。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继续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