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晚上,我去了很久没去的书房找出一本旧相册,打开看见我们初遇那天在游乐场拍的照片,妈妈站在中间像一朵柔软的云揽过我们,把手放在我们的肩膀上,我和她一样笑得灿烂。
这天,我仔细地看了看照片,才发现周途其实也笑了,他很淡地抿着唇,九岁的白尾以为只有像妈妈那样上扬着嘴角,把眼睛笑弯了才算笑容,但二十三岁的我才知道那天他是真的开心。
可能此後再也没有像那天一样开心过。
我用指腹摸了摸照片上妈妈的脸。
妈妈,为什麽你走之後,什麽都变了?
如果你一直陪着我们,我们在一个充满爱的家里长大,是不是现在也不会走到这种地步了?如果是这样,你可能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说,却又希望你能同意。
我应该不是恨他,我……好像只有找理由包容丶付出代价才能减轻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可是这样我总会想远离当“男朋友”的周途,靠近当“哥哥”的周途。
因为一个爱得很痛苦,一个爱得很幸福。
妈妈,爱真的不是无条件的吗?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可以告诉我怎麽办吗?
我有点累,我好想你。
眼前有些模糊,我揉了揉眼睛,把相册放回原位,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啪嗒一声,一本书掉下来了。我蹲下来捡,发现这本书摔到地上,露了与外封皮不同的颜色,好像里面包着另一本书一样。
把这本《原则》的外封皮取下,才发现这本书的真身其实是《葡萄栽培指南》,翻开一看里面做了满满当当的笔记。用同样的方法,我在书桌上找到了僞装在《百年孤独》下的《如何重建亲密关系》。
我沉默了良久,回到了卧室,周途正巧在看书。听见我回来的声音,才擡头看我,只盯了一眼就微微蹙着眉问:“眼睛这麽红,你哭了?”
我摇了摇头,躺下後,静了一会儿才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抱抱我,周途。”
周途没有说话,他刚刚在我躺下後就放下了书,现在听见我这麽说才关掉灯,在黑暗中抱紧了我。我们好像又成为了乘坐在一条船上的人。
他很少会说“对不起”,仿佛从来占据上风,不会低头,但现在我很想问他,其实你也有点後悔对不对?
我没有说出口,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悄悄伸出手包住了我的左手,在我的无名指上摩挲了一会儿,动作很轻,好像我的手变成了泡泡,碰一下就会被戳破,也像在小心翼翼地鉴定什麽绝世珍宝。
在这样的夜晚,窝在周途温暖的怀抱里,此前永远不会解决矛盾的想法也仿佛不复存在了,如果可以永远如此就好了。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此後,我依旧瞒着周途每两周去看一次心理医生。他对我从来了如指掌,却没有过问,不知道是不是在害怕捅破这件事後我会喊他一起去,但他是不会去的,所以就一直假装不知道。
转眼来到九月下旬。
这天周五没有加班,六点左右离开公司,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天一直在下雨。我撑着伞擡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有点犹豫还要不要去云湖公园放松心情,但走到路边就正好碰到一辆刚送完人停下的出租车。
可能是天意吧。
我坐上这辆出租车,车往云湖公园的方向开,下一秒我收到了周途发的消息:“依依,什麽时候回来?”
我想起几天前的一个深夜,我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他紧紧抱着我,我不知道怎麽想的忽然对他说:“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沉默了一下,擡起一只手擦我额头上的汗,另一只手收紧抱着我的力度:“我不用去。”
果然如此。我没感到意外,只是看着他,他在我眼前好像又变成了一个虚幻的黑影,而我沉重的身体终于挤压出了灵魂,飘到了窗外,乘着云离去,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一句话:
我爱你,可是我想走了。
“我晚点回去。”
“宝宝,你忘了吗?早上和你说过今天早点回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想了想,已经不记得他早上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了,但莫名有点小脾气,好像被打乱了计划:“我还没下班。”如果我说我要去云湖公园,他肯定会追过来,可我只想一个人去。
这次安静了很久,他打来电话冷冷地说:“依依,你不在公司,你要去哪儿?”
“你怎麽知道,你又跟踪我?还是在我手机里装定位了?”我想起之前他做过的事,难免怀疑他又开始这样了,一下子没忍住带着怒气问。
“没有,我只是担心……”
担心,担心,又是这句话,我马上挂断电话,擡起头突然在後视镜瞥见司机好奇的眼神,他很快移开了目光,我也有些尴尬地重新去看手机。
很快收到了周途的消息:“之前都没有再这样做过,只有刚刚让人查了一下,以後也不会了,你相信我好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了一句:“别走。”
我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半晌,火气竟然有点弱下去,再去看窗外的乌云,一直在往後追,消失在我眼前。
“可是我想去云湖公园,我已经上车了。”我点开通讯录,闷闷地给他打了回去,心里不断想着医生说的话“好好沟通”。
“明天周六我们一起去好吗?今天下着雨,明天是个晴天,宝宝。”他从未如此小心又脆弱地说。
“你真的不会再这样做了?”
“我保证。”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