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面临青春期,长得飞快的身体里仿佛趁我不注意住进了一个陌生人。
我会很容易忽视妈妈的感受,面对她朝我投来的热切目光也会下意识避开,有时听她说话也会生起无端的烦躁,同时还要时刻压抑着对过去的怀念,经常控制不住想念着某个人,辗转反侧思虑没有他的未来。
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和恐惧一天天折磨着自己,我只好把这些东西毫无逻辑地写下来,把不安和焦躁的呕吐物吐出来之後才好受一点。
然而那一天收到妈妈给我的信後,我才意识到不能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不能再伤害眼前爱自己的人,不能再让妈妈担心我了。
于是此後,我会刻意避开所有会勾起回忆的东西,比如过生日不再许愿,很少在晚上擡起头看夜空,听不得和出国相关的字眼……
现在,视力逐渐下降丶愿望不再生效丶夜空没有星星丶回忆慢慢模糊的三年终于过去了,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十六岁停滞不前,此时此刻才一下跳到了十九岁,所以我贪心地许下欠了三年的愿望:希望以後每年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再睁开双眼,周途不知何时放下了相机,走到了我身边蹲下,擦了擦我的脸:“怎麽哭了?”
“因为太开心了。”我带着哭腔说,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膀,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低头盯着他的脸,不知怎麽回想起那天不小心的吻,时间太久了,忘记了是什麽滋味,这一刻我忽然很想重温一下。
身体仿佛被磁铁吸着不受控地凑了过去,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我似乎听见了心脏放烟花的声音。
一时之间还是说不清是什麽滋味,像小王子在他的星球轻轻着陆,为他的玫瑰拂去花瓣上的露水。
清醒过来时,对上周途似笑非笑的一双眼,他问我:“又不小心扭到脚了?”
“……”我噎了一下,大脑飞速转动找到了借口,“我是寿星,今天我最大,难道不可以亲你吗?”
周途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我:“可以。”
他忽然站起身,又弯下腰几乎把我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凑到我耳边:“寿星还要亲吗,要我亲你哪儿?你说了算。”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我瞬间怂了,慌张地躲避视线:“不亲了,不亲了,我想吃蛋糕了。”
他只是笑了笑,坐了回去。
饭後,周途说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前不久就听他说过,他找关系调了那天我被追的那条路的监控,再根据我说的变态可能是捐助妈妈的人这条线索,去调取了捐款人的汇款账号,通过排查医院的捐助名单,查出了他的信息和照片。
後面就是对比是否是同一个人的工作,虽然在监控视角内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但基本可以根据体型和一些特征验证我的猜测,那个骚扰我的人确实是T。
但是之後在调取我经常去的多个地方的监控後,却几乎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无法证明他长期尾随我。检查了我的手机也没有他恶意安装的定位装置,他对我大多是语言骚扰,没有实质性伤害,目前的证据链暂时不能证明他的行为对我有持续的威胁性,报警可能只会警告他或者拘留几天就出来了,而且他既然有这些钱捐助我,可能还有点势力,想让他绳之于法就更难了。
周途想以绝後患,让我安心,用我的手机对他提出见一面的邀请,他很敏锐地拒绝了,但根据短信追踪到他的ip地址後,周途就安排了人找到他家,在门口蹲守他。
“然後呢?”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怎麽感觉这走向有点不对劲。
他轻描淡写地说:“打了一顿,不过没有白打,把他捐助的钱加上医疗费都给他了,让他发誓不会再骚扰你。”他转过头看我,眼睛像无机质的黑玻璃,“录了视频,你要看吗?”
我脑补了一下那种黑帮报复别人的血腥画面,心里有阴影,害怕把今天过生日吃的东西都吐出来,狠狠摇了摇头。
困扰我许久的问题被周途用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解决,在他的陪伴下我也渐渐把这段痛苦的记忆埋葬了。
之後的时间快得像被地球甩干了水分,轻飘飘到了六月,幢城脱水後,火炉无声地从天幕中盖下来,整座城市又闷又热。
记得高考完的那天下午,太阳依旧很毒辣,我没有想象中解放的快乐,反而因为眼睛受不了强紫外线而有点烦躁,皱着眉用手挡着阳光快速穿过人流,踏出考场校门的时候,高中生活终于落幕。
然後在一衆等待的家长中一眼看到了周途,我才不由自主地扬起笑脸跑过去抱住了他,迎接了新的未来。
都说高考完的暑假是人生最幸福放松的时光,但对我来说好像不是。
迟了三年,我终于用上了那款全球首款眼科基因治疗産品,经历了漫长的治疗疗程和术後管理,出院後又谨遵医嘱“建议患者尽可能仰卧休息24小时”,于是最幸福的时光就这样一天天躺床上放松过去了大半,连手机都不能玩。
享受惯了周途提供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我终于等到了无聊又煎熬的恢复期结束,好在我没有什麽不良反应,不用再在床上当“睡美人”了。
几周後,我感觉自己的夜视力提升了一些,为了庆祝我的眼睛在不久的将来能和正常人一样擡头就能看见星星,以及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们去了幢城的临佛山露营观星。
下午到达露营基地,周途负责搭帐篷,我负责监督工作;临近饭点,周途负责点附近农家乐的外卖,我负责吃;晚上,周途负责架相机,我负责准备好一双新的明亮眼睛观看星星。
幢城七月底的夜晚,是一场迟迟不肯退烧的热病,远离繁华都市和严重光污染的郊外倒是凉爽一点,只是蚊虫太多,我们紧挨着坐在户外的折叠椅上,驱蚊液的味道闻得我脑袋晕晕的,仿佛我才是那只被毒的蚊子。
在蛙鸣蝉噪声中等待了许久还是没有看见星星,起风後我感受到降温的气息,仿佛有一大片乌云正滚滚而来,有些失落地问周途:“今晚有星星吗?”还是我看不见?
“现在天气不好。”周途看了看天气预报,屏幕果然被乌云密布了。不过幢城的天气就是这样变化无常,猜不透。
我靠着他肩膀,百无聊赖地发呆,周途揽过我的肩膀忽然低声说:“有流星,快许愿。”
语气听上去是很少有的焦急和惊喜,我赶紧闭上眼睛,大脑却一时空白,什麽愿望都没想出来,最後想起很久以前他说“十六年後有一场暴雨级别的英仙座流星雨”,现在只剩八年了。
那就许愿八年後我们一起去看这场流星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