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擡起头落入周途望向我的幽深目光中,不知是否是灯光使然,他眼里好像掺了盈盈亮的水,看久了就会産生漩涡把人吸进去。我稍稍错开眼神,压下心里没理由的慌乱说道:“不好意思。”
他好像没有计较的意思,但也没有说话,垂目看我,在这样灼热的凝视下,我终于忍不住打破尴尬的沉默干巴巴地说:“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还行,”他还是那个性格,话少,淡漠疏离,“你呢,怎麽在医院?”
“我妈生病了。”我又盯着自己印在电梯门上的身影简单说道,只是这次身边多了个西装笔挺丶一副精英模样的周途,倒是有些不习惯,还有疑惑,“对了,你怎麽……在幢城?”
“刚回国,有个朋友生病住院了来看一眼。”他说完这句话,电梯快到一楼,短暂丶平淡丶宛如没多少交情的普通朋友之间的寒暄要结束了。
听到“刚回国”三个字,我好像触发了某种我很熟悉的心理回避机制,咬了咬下唇,不自觉地挪了挪脚步,等不及电梯开门就妄想和空气融为一体从这个封闭空间速速逃走。
分开的第一年,在各种社交平台上一看到“国外旅游”“出国留学”等等相关字眼,我都会像个不问青红皂白?的判官通通避之不及地点“不感兴趣”,这些词一度成为了我视为病毒的屏蔽词。
後来虽然成熟了一点,但依旧没什麽骨气,再看到还是会快速划走。
我掐了掐手心,找回理智说:“哦,那遇见你真巧。”提不起心情却还是笑了笑。我看见对面自己的影子笑得很僵硬。
他出国留学,一个人完成了我们的约定,也有了我不知道的在幢城的朋友,三年一过对他的了解度不知道下降到了多少,可惜如今也没有资格将对他的了解更新到最新版本。
电梯门终于缓慢地开了,我只好犹如从前面对无法不分别的时刻对他故作轻松地说:“我先走了,拜拜。”
他还是没对我说再见。
我踏出电梯,感觉有一根若有若无的线与身後魂牵梦萦三年的人相连,但是在电梯门阖上的一瞬间,这条线又无声地断了。
线断了,拉扯的感觉还留在心里幻痛。
很快,又有另一条名为时间的线牵引着我必须离开,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锁屏时间,一月二十三号晚上八点十一分。
“周依白成功验证了平行宇宙的存在。”我在心里默默地接着说,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和周途的短暂重逢就像身处两个平行宇宙的人有了一刹那的链接,而後又走向各自不会再有交集的人生。我竟然羡慕另外上千万个平行宇宙中没有和周途重逢的周依白,曾经拥有是比从未拥有更遗憾的事。
走到大门口,听见越发清晰的急促砸在地上的雨声,我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整个地面都成为了足以淹死蚂蚁的急湍。
不知道是不是全幢城的人都接到了今晚要下暴雨的通知,只有我没收到。看着路过的行人人手一把伞的时候,我沉默地打开天气预报,看见接下来几小时都会持续降雨的消息时被气笑了。
我不喜欢晚上下雨,本来晚上对我来说能见度就低,雨幕一遮,我更加看不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也没有多大用。
但我还是顶着没用的手电筒,咬牙跑到了离医院没多远的公交站。
期间不知道撞到了什麽东西,导致我的右膝盖有些痛,不过我已经习惯身上有磕磕绊绊留下的淤青,毕竟我的视野比常人窄,很容易撞到东西,说不定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就会彻底看不见,然後一个人拄盲杖出门。
公交站台能躲雨,如箭般打在身上的雨滴终于停了,我喘着气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虽然裤脚都打湿了,但刚刚在雨里一跑心情反而没有那麽压抑了,可能是脑袋也不小心进了水。
站台没多少人,正安静时有两个小朋友一边嬉笑一边跑了进来,往旁边一看才发现他们脑袋上都顶了个黑色塑料袋遮雨,他们也没有接到下雨通知,成了两朵耷拉的蘑菇。
“哇,你看,天上有朵云像小猫。”其中一个裤子被雨淋得皱巴巴的小朋友脱下塑料袋版雨衣开心说道。
“真的哎。”
我也擡起头看向天空,只看到一片漆黑,突然对他们産生了一点微妙的嫉妒和羡慕,再低头时蓦然看到我的前方停了一辆车。
车窗降下,刚刚在电梯分别的人——与我有一刹那链接的人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微微偏头隔着潇潇雨幕和我正好撞上目光:“上车。”
这一眼,让我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很平常的一天,他来接我回家,我打开车门坐上副驾,和他叽叽喳喳说今天做了什麽……于是我回过神时已经神奇地上了车,感觉像被几年前的周依白控制了身体。
隐隐听到车窗外的小朋友羡慕地说了一嘴“我也想有人接”,我还在状况之外,愣了几秒,散发着温暖干燥的雪松和檀香的香气再次压下来时,我已经连眨眼都不会了,像小学生比谁坐得更端正,呼吸都克制住,动都不敢动。
他一言不发丶贴心地替我系好安全带,中途不小心指尖相碰了一下,明明一触即分,指尖的温度却徒然迅速上升,烫得我很忙地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发梢,试图以此降温。
暖气一吹,我刚刚带进来的潮湿冷气便不复存在,我讪讪收回手,找了个看起来比较随意的姿势放好,有些不安地想衣服上残留的雨滴会不会打湿座椅。
“你家在哪儿?”
忽然听见他问,我磕巴了一下差点忘了自己家在哪里,报出地址後小声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