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没事,坏了再买一个新的就好了。”
说完,她看向周途:“周途,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的话,你和弟弟道个歉。”
周途垂眸看我,眼里仿佛覆上水汽,眨眼都变得沉重,看起来可怜又委屈,手上慢慢比划了一会儿。
“哥哥说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妈妈擦去我的眼泪。
我看见他终于有活人气息的神情,已经忘了追究他刚刚是不是故意松手的了,反而看见他比手语时心里莫名泛酸,于是我一瞬间接受良好地说:“没关系。”
他摸了摸口袋,找出了便签纸和笔,低头不知道写了什麽,唰唰写好後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看,纸上面的字迹虽然劲瘦,但有点圆圆的,看起来像把自己团起来似的,显得有些委屈,写着“对不起,小尾”。
当晚,我大方地把我的床分出去了一半。
周途安静地躺在床上,我想和他说说话,但又害怕他不理我,如果和我比手语,我也看不懂,只好偷偷观察他。
过了一会儿,周途盯着天花板的视线转到我脸上,又看了看周围布置的温馨景象——书桌上摆的童话书,书柜旁有一个很大的玩具箱,床边有一排玩偶,墙上贴着我喜欢的动画片角色海报,吊灯都是飞机形状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喜欢的鹅黄色。
周途闭上了眼睛,他蜷缩着身子躺着,像还在母亲羊水里的婴儿一样,在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却又充满他渴望的母爱的房间里睡着了。
我也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有人进来帮我们掖了被角,身上带着妈妈的味道。
第二天醒来床的另一半已经没有馀温,周途像一只孤独幽魂,被我们收留一晚得到一点点爱後就飘走了。
此後我就再也没见过周途,妈妈也没有提起他,仿佛这个哥哥只是当了一天我的幻想朋友,承载了一段时间的人形躯壳,那段时间过去後他自然而然地从世界上消失了。
直到今年一月底,妈妈突然离世,他才重返人间。
虽然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还像一场梦,记忆全都变得异常模糊。只记得一觉醒来,妈妈出差时都会来照顾我的吴阿姨红着眼眶在和人打电话,看了我一眼便匆匆躲进了房间,不想让我听到他们的交谈。
我感觉有点奇怪,打开电视就看到新闻报道,消防救援队正在一片废墟的地里找寻着什麽,最底下的大标题写着“熙城-净城的……5936航班坠毁,救援进行中。”
航班坠毁?
妈妈昨天在电话里说她晚上坐飞机回来。我本想等妈妈回来才睡觉的,但等得实在太晚,撑不住就睡过去了。
没等我继续想,电视里的画面突然变成一条线往後跳出屏幕消失了,我擡头看见吴阿姨拿着电视遥控器,是她关的。
她眼角依旧红红的。
“吴阿姨,妈妈什麽时候回来?”我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吴阿姨看着我的眼睛,声音颤抖,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被那通电话夺走了。
妈妈的生命被死神无情夺走了。
我只去过一次事故地,没找到什麽妈妈的遗物,也没有遗骸,她好像什麽都没有留下,只能在现场挖两铲土装进瓦罐中。妈妈从一朵云变成了一捧土,最後变成了一座墓碑。
周途跟着一个高大的陌生中年男人手捧着悼念花束匆匆赶来现场。我看见他便想起上次见面那个摔坏的飞机,妈妈买了新的给我,可我现在觉得遥控飞机一点也不好玩了。
那次一面之缘後,在妈妈的葬礼上,男人又带着周途来了,我猜他是周途的父亲,他们长得有些像。男人注意到了我,和吴阿姨确认了什麽,随後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和我们回家吧。”
周途无言地站在他身後,每次见面都没见过他有什麽起伏的情绪,像一尊无知无觉的雕像,没有情感的石头。我下意识对这个家感到害怕。
还没点头答应,一个奇怪的举着摄像机的人来了,将摄像头怼到我们面前,旁边还有另一个人拿着话筒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周先生,方便采访一下吗,您能否分享一些关于伊云女士的回忆?您得知事故发生的第一反应是什麽?”
男人面对他的提问游刃有馀:“她非常优秀,是位很有智慧和才能的女性,一直默默支持我的事业,虽然我们已经和平分开了很多年,但我还记得许多我们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得知她不幸离世的消息,我感到非常震惊和悲痛。这是一场无法预料的悲剧,我至今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心情非常沉重,但我必须坚强起来,妥善安排好她的後事。相信很多家属也和我感同身受,所以我向此次航空惨案的遇难者家属捐赠了……提供一些帮助……相信时间会慢慢抚平伤痛,愿逝者安息。”
记者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问:“周先生,您後续打算做什麽呢?”
他的手抚上我的肩膀,对着镜头说:“我决定抚养我亡妻的孩子,这个决定意义重大。因为在这场悲剧中,许多家庭失去了至亲,尤其是那些无辜的孩子。”
他又揽过周途,说:“作为一名父亲和社会的一员,我认为我有责任为孩子提供一个温暖的家和新的希望。如果伊云在天有灵,我相信她会支持我的决定。”
“我希望能够为这个孩子提供一个稳定丶充满爱的环境,让他健康成长。同时,我也希望通过我的行动,能够唤起更多人对这些遇难者家庭的关注和支持。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为社会贡献一份力量,尤其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他语气真挚而恳切,似乎发自肺腑地说。
这场采访後,我没见过这位周先生了。
妈妈安葬後的第三天,我被接到了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