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束说是,坏事传千里。
花姐像一个零点刷新的程序,笑眯眯坐在桌前看着姐妹俩,全然忘记昨夜尴尬,不停让两人多吃。中式西式,苏式广式,英式美式。一桌子美食,张束一口都吃不下去,光看两人眼神斗法就饱了。好浪费。
朱贝贝捏一只咖啡杯,也笑眯眯,花姨,我早餐喝咖啡就够了,听说您也是。您这麽喜欢我姐姐呢,我都没见她未婚夫这麽殷勤。
花姐说,那未婚夫和未婚夫的妈妈,不都是一家人吗,心意相通,谁送都一样。又反问她,贝贝,你之前不住这里吧?
花姐的眼珠子在房子的装潢布局上转来转去,朱贝贝知道她话里有话。是,但我更喜欢住这儿。
哦,花姐抛出来一个缓冲词,喜欢什麽呀?
朱贝贝蓄势待发,但花姐并不是冲着答案来的。
“正好。不管是喜欢什麽,你都可以在这儿踏实住下去了。”
朱贝贝不明所以地看了花姐一眼。
花姐笑,一字一句,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姐商量搬家的事呢。
张束真正地被吓了一跳。虽然想到花姐前来作妖的对象一定是自己,但听到这句施施然,依旧无法理解。
“要搬去哪儿,和我商量过吗?”张束没法控制自己的语气。
花姐也不气,起身扶住她的肩让她坐下。“小束,我刚才说的是,我今天‘想商量’,没说我今天就要搬呀。肯定是要征得你的同意,当然,我也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因为新小区是小润住的那个,你知道的,”她说着,又打量了一圈,“肯定比这里条件好太多了,由俭入奢易,是个人就愿意住更高级的房子吧?”
哪里容易呢。要遭受这样的羞辱。张束感觉自己在演《我的叔叔于勒》,手里拿着小刀和牡蛎。小时候以为学这篇名文是为文学陶冶,现在看,原来是阶级教育。
花姐兀自说着,房子已经租好,两室一厅,比张束现在的房子看上去多三十平。如果朱贝贝还愿意和姐姐住一起,也完全住得开。
“你可以说我强势,但作为母亲,对儿女情感状态上心很正常。都要结婚了,培养培养感情总没错吧。”
朱贝贝想说话,张束拦了。她又站起来,走吧,既然条件这麽好,这麽高级,为什麽不去看看呢?
花姐也起身,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张束问贝贝要不要一起,朱贝贝赌气一样往嘴里塞面包,哪儿都不去。
白天坐进迈巴赫冲击力还是比夜晚强。如果这辆车属于自己,张束也不会让任何人吐在里面。伴随冲击力而来的是耻感,张束觉得昨夜赢得多麽漂亮,此刻就输得多麽难看。但和花姐硬刚也不是什麽聪明的选择,比如早餐,比如房子,软刀子多了也疼。
花姐还在看手机,张束不看,铁了心要和她聊明白。
花姐挺忙,张束说。
花姐一愣,放下手机,你说什麽呢?
我说我以後就喊你花姐。你儿子也这麽称呼你,不如统一。多一个人叫姐不是好事吗。花姐,你看,从昨天到今天,我坐上你的车两次,每次都是你邀请我,可上了车你也不说话,只是看手机。搞得像是豪车试驾一样。
花姐眯起眼睛看她,哎呀,你是真的很能说。我有时候都怕你。
那我倒是没觉得,张束很认真地看着花姐,你看看,我们才认识一晚,你已经要把我挪到你的管辖地盘里了。为了这桩交易,你也没少破费。
红灯,车停在商业街的路口,第一排。花姐把两边车窗放下来,过马路的男女老少登时看着花姐和张束两人。花姐说,听说豪车试驾时买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摇下车窗,接受路人的目光洗礼。
张束无法像花姐一样坦然,但她不想妥协,硬着头皮倚窗而坐。
花姐又说,什麽叫把钱花在刀刃上?你既然知道你们的婚姻是交易,那为了让这桩生意做下去,我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不过钱上的代价都是小事。也不光是这个理由,我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你很好。
好在哪儿?好在有这个家?
花姐只笑,非要说,我觉得你好在内心聪明,还长了一身刺。我要是像你呢,就不会被董沁渝拿捏。虽然你不信,但我真的是个花瓶,那天我很真诚的。当年杜清骗我说自己单身,我就上鈎了,等发现他有家室的时候已经怀了小润。我没想跟他结婚,我只想跟他要钱,是董沁渝的妈妈铁了心想离,才让我有了机会。
“我知道小润为什麽会喜欢苏大夫,苏大夫很美,可惜和我一样,也是脑袋空空。我说了,我希望小润不要在家摆太多花瓶。”
苏大夫很美很单纯,张束信;董沁渝妈妈铁心想离婚,张束也信。最真的一句话,当属花姐只想跟杜清要钱。其馀说辞,她一个字也不吃。历史都是胜利者和幸存者编纂的。
红灯好漫长,张束终于熬不住,将车窗关上。她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毫不相干的四个字,“垂帘听政”。面前这个女人,一定能笑到最後。虽然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在打什麽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