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又问张束对这家店有没有什麽执念。当然没有,只是可惜了两人今天误打误撞穿对的衣服。下次打扮成都市精英,不知要等到什麽时候。
但真的累了。带着酒气在冷天里走路,很快就发困。李行建议换个地方,一百米之内,就能喝上酒。张束立刻点头,这附近有你熟悉的店呀,你倒是早说,何必舍近求远呢。叫什麽?
你也知道呀。李行转了个身,指着马路对面,看,到了。
张束顺着李行指的方向看过去,哈哈大笑,对面是家711。
你看日剧吗,李行问,日剧里这也算是都市精英的热门选择了。
两人相继走进去,李行在前。店里空无一人,店员的头一点一点,快要睡着。李行径直去冰柜里拿了罐啤酒,又去常温区拿了另一罐。张束感谢他的细心,说自己没在生理期,李行便又换了回去。
结账时,李行本来选了自助结账台,最後还是选择叫醒小憩的服务员。对不住,请问仓库有塑料凳子吗?
店员睡眼惺忪,有呀,干嘛?
“借我们两把,喝酒。”
北京的便利店没有南方便利,多数不设置吃饭的位置。李行端着两把塑料凳走出去,不知从什麽地方掏出湿纸巾,将易拉罐和凳子擦得干干净净,这才靠墙而坐。果然是大夫,如此洁癖。
张束的脊柱终于放松,才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她想问李行上次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的家庭生活,幸福吗?
李行惊讶,你怎麽会想到这个问题?
张束这才知道自己已经问出口。她问,你还记得你上次说自己不理解的,是什麽事吗?
李行想了想,哦,是你生孩子的理由对吧。那是我冒昧在先,我就回答吧。四个字,普普通通。
怎麽定义普通,能展开说说吗?
普通也有可以展开的吗?那我给你列举一下。父母的长相丶学历丶工作和经济条件都很普通。给的爱也普通,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说他们不重视我是假话,一路供到博士;说他们重视我,又好像哪里不太对。总之,我们对对方,可能不爱也不恨,不喜欢也不讨厌。这就是我定义的普通了。
张束认真听着,脑子里大概能构想出他家的画面。但能做到这点已经很厉害了,能做到普通,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行还是不理解,普通,不是从生下来那一刻就实现了吗?那你呢,你和家里关系如何,幸福吗?
谁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呢。好人才会一刀捅进人的心窝。
她想了想,应该是又恨又讨厌吧。
那你跟他们离得近吗?
张束笑了,很近,太近了,刚刚还吃过“家宴”呢。
李行也笑,你看,你自己都很矛盾。你想没想过,你可能是又爱又恨,又喜欢又讨厌?
空气安静了。张束想到饭前在大门口演重头戏,杜润也这麽说她,但那时她并没有什麽反应,现在却几乎想掉泪。
李行也不懂张束为什麽红了眼圈。他只能给她分析,你看,我对他们不爱不恨,都不怎麽来往。如果又恨又讨厌,更是没有在一起相聚的必要。
张束想起贝贝问自己,你到底图什麽呢?
她以为自己图利,但会不会也图爱呢。
李行还在说,声音格外平静,也许这里面总有些你没看到的,或者看到不想承认的东西。爱和喜欢可能也没你想得那麽容易被发现。
这是李行会说出来的话吗?
张束想,换做二十岁,她这一夜一定会自作多情地辗转反侧,无数次咀嚼,这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现在不会了。李行也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聪明而已,靠逻辑就能说出这种看似文艺浪漫的结论。
而且就算是又能怎麽样。
夜风吹来,酒气慢慢退了,张束猛地发现自己只坐了一半的椅子。心也是,有一半吊在空中。好危险。
停下来吧,张束对自己说。她想起幼时被周君放到托儿所,吃橘子时,有人对她说,自己喜欢的东西要看好,一片都不要分出去。即便和杜润没有交易,三十往上,也不敢轻易说喜欢。尤其是普通但家世不错的女人,很像不会武功却身怀武林秘籍的菜鸟。前来的人都想掠夺。但有掠夺,就不会是爱。
她不是故意揣测李行,她直觉李行不是那样的人,他腼腆,不浪漫,不暧昧,干脆利落。她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缺爱,希望爱如这肆意夜风,从四面八方来。
张束也不理解自己。她对杜润全是戒备,却有了占有欲;她对李行全是安全,却希望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人真复杂。
李行不知道张束心里的小九九,他也有自己好奇的事,比如张束生孩子的真正理由。
张束说,我没骗你,还是之前的理由。
那你为什麽不选老杜呢?李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