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不喜欢也会産生占有欲
北方的夏日傍晚常有骤雨。空气里一旦起了潮湿的水意,卷着热气的狂风就来了,团状乌云泛着银光,很快盖住半个城。白光带着豆子般的雨由远及近,五六点黑得像深夜,闪电下来,天就变成了被撕成两半的黑白照。
张束喜欢看闪电到来时天空透亮的一瞬,云层里像是有天兵在降妖。诡谲又美丽。
这样的一幕,刚刚才在朱长跃的脸上闪过。如此渺小的载体,竟然也能映射出一小段自然样貌。
张束知道,朱长跃动怒了。盘子还没转起来,就有革命军起义要掀了这张桌,朱长跃经过多少风浪,绝没想到会栽在女儿身上。
全场一片寂静,周家人都在喝茶,没人想触这霉头。
朱贝贝扬了家丑,丢的是朱长跃的脸;董沁渝能说出这样的挑衅话,说明关起家门,杜家人就是这麽给这桩婚事下定论的。花姐刚才的热情显得格外可笑。
周家人是唯一清白的,清白的人不用上场。在这样的场合里,一婚还是二婚分得最是明白。杜清不帮花姐,周茵不理朱长跃。周家几个女人平静中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尤其是对花姐。
张束看得心惊肉跳,手表也在不停震着,她以为是自己的压力值爆表,赶紧低头瞥了一眼,竟然是杜润。一定是劝她别冲动别蹚浑水,别帮朱贝贝说话。有恩必报是好事,但不是每件好事都适合随时随地发生。
内耗的人心里永远在站队,永远觉得自己亏欠别人。
张束回头看杜润,杜润却在看花姐,包间里除了聋哑人一般的服务员,站着的唯有花姐。还是直挺挺的,身形美丽。衆人都在等着看她要唱哪一出。
“你们年轻人都说完了吧?”对着董沁渝和朱贝贝。
董沁渝将手机敲得噼啪响,贝贝倒是回了句“完了”。
花姐就笑了,春风拂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之前就听说贝贝工作能力强,头脑聪明,长得好看,还特别幽默。幽默是高情商里最重要的一环了。我刚才还和你表姐说,我们这种人平时那麽累,很难笑的。贝贝,谢谢你,小陈有福气。”
花姐也冲陈星笑,陈星镇定,仿佛朱贝贝真的在说笑话。
“不过玩笑有时候开过了也蛮难收场,是吧,沁渝?”花姐说着,走了几步,移到老太太身边,欠欠身,“外婆,我先敬您,让您见笑,小辈们说话有时候没把门的,北京话是这麽说吧?别影响您心情。”她用杯子轻轻碰了碰老太太的汤碗,又走去周君和张军平身边,“亲家,沁渝在美国太久,跟美国人一样直了,还请多理解。”
周君和张军平在席间一直有些瑟缩,尤其是张军平。待花姐走过来,张军平突然像诈尸一样支棱起来,猛地起身,“哐当”一下差点撞翻花姐的杯子。
张军平不看周君朝他眨眼,一通输出。“你大儿子又不进我家门,理不理解不重要,以後哪个姑娘嫁他你再嘱咐人家吧。但是小儿子,我们倒是有不少介意的呢。”
花姐眉头揪了起来,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张军平干脆放下杯子,“我不会你们文绉绉的这套。我就有话直说了,小杜,你给叔叔句实话,你那个红颜知己,就是那宝宝,处理了吗?”
“砰。”又一枪。这局狼人杀不一般,平民也有武器。但张束没想到她懦弱的父亲在这样的场合也能开枪。
张束应该感谢父亲为她出头,尽管在今天这个场合上已经太晚,尽管张军平也许是在为自己讨社交地位。
她想到父母的婚姻,八十年代自由恋爱算稀罕事,时髦浪漫,据说父亲每天骑自行车接母亲下班,要带上录音机,给母亲放磁带听。张军平很白,浓眉大眼,在当年是受欢迎的漂亮小夥子,周君没那麽出衆,但胜在一张快嘴一笔好字。男貌女才,也是一段佳话。
而今佳偶变怨偶,两看生厌,为了房子股票不分手,各睡一个房间凑合过,和离婚也没什麽区别。张束猜,婚後,她和杜润也必定分房过,这个房还不是房间的房,而是房子的房。他们和每天上班的同事区别不大,只不过多了张结婚证。
所以又有什麽好担心。好开始和坏开始,殊途同归。没分开的婚姻就叫圆满,未免对不起圆满这个词。
整顿饭的氛围和节奏彻底乱了阵脚。聒噪和沉默轮番登场,美丽的桌花和她的主人花姐突然变得多馀。杜清干脆招呼其馀人吃饭,不顾老婆像穿进电视参加了辩论综艺的素人,沦为包厢的背景音。
交谈声起来,张军平丶周君和花姐的掰扯倒变成了嗡嗡营营,偶尔能听到“女孩”几个字,张军平义愤填膺,估计在说苏大夫。张束突然松了口气。天下大乱,焦虑的人反而舒服了,反正局面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不如吃菜。扭头看杜润,也在吃菜,但吃得紧绷,肩膀微微端着。原来他也还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