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张束挂了电话,拉黑了陈星,世界清净了。
她坐下来,翻看微信,写作群里编辑正在恩威并施地催稿。
张束睡不着,干脆掀开电脑读起来自己的小说。写了十几万字,改了无数遍,题目和大纲都面目全非,只留女主倔强地还姓张,张默,沉默是金,张束不想在这个故事里说话。
这是一个非常套路的言情故事,男精英和女大学生,家世天差地别,但偏偏一见钟情,最後走进婚姻殿堂。
简直奇幻。
编辑说市面上同品类影视剧改编一茬茬,口碑再差也有人看,也赚得到钱。可看看自己和身边人身上发生的事,她实在没办法将这个狗屁一样的东西写完。
想了一夜,公司一开门,张束就坐在编辑桌前。编辑惊讶张束竟然在白天出现,笑问,“这是完稿了?”
张束也笑,“我不写了。”
鸡飞狗跳的早上。到最後,编辑骂累了,问张束到底想干吗。当年签张束进来,是因为张束的短篇小说改成短片获了奖,一时名声大噪。影视公司为了张束专门设立了定制写作部门,没想到之後便颗粒无收。
张束反问,因为成立这个部门,编辑升成了主编,是不是?这些年这个部门钱也并没少挣一分,是不是?
编辑便不再讲话。後起之秀一茬接一茬,虽然灵气不如张束,但流水线写作速度很快,挣得盆满钵满,她自己也换了房子,换了人生。
“我也是替你可惜。”编辑想找补。
“不用替我可惜,”张束起身,“我本来也不是做这行的。我没有技巧,只有血肉经历。没体验过的事丶不信的事,我写不出来。”
张束答应赔合同的款,不少,但积蓄还够。不管打得多难看,毕竟一起工作这麽多年,编辑不太想终止合同,当年张束的天赋有目共睹。张束只好告诉编辑,自己确实有想写的东西,如果哪天写出来,她会先拿过来给编辑过目,大不了到时候再签合同就是。等一个人的灵气,听上去就虚无缥缈的事,能等多久?
从公司出来,张束想起自己本科和研究生读的商科,是朱长跃指点的;回国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朱长跃指点的。那些都是她不擅长不喜欢也做不出彩的,而後她开始写一些短篇故事,而後其中一篇被买去拍了片子。
而後她经历了陈星的事,不再有灵感,变成了家里人口中的边缘人。
那些都市小说和电视剧里受挫後奋起的大女主,她几乎没见过。泥泞的生活是会将人的灵魂榨干的,一丝不剩。
得知她患了抑郁症的那天,她清楚得记得家人脸上浮现出的恐惧。为什麽制造出这样的残次品。从那天开始,有人开始为她安排相亲,美其名曰要为她转换心情,但她清楚,她在他们心里已经成为过期的滞销罐头。
相亲的人来来去去,像一场吃不完的流水席,直到遇到杜润,赶上朱长跃的公司招标。欲望像一张网,把每个人紧紧笼罩在其中。
张束想,能被利用,也是件幸福的事。她又想,能有这样想法的人,也很可悲。就像被家暴过的人总是会被家暴,人们会踏进不同的河流,但总会被河中相似的石头绊倒。
开车回去的路上,她做了一个决定。虚假却丰沛多汁的故事她不再能写出来了,但被晒干的泥地一般的生活,她可以抖出来,晾给衆人看。谁不爱看别人家里的丑事呢。这或许比天选之爱还赚钱。
这是张束唯一能做的“报仇”。
张束揣着一颗不安的心等着陈星的事在家中爆发,然而在张束写到第一个一万字时,这颗炮弹依旧哑火。周茵和周君每天在群里照常打卡发鸡汤,文章里也并无影射讽刺,一切平静地像是什麽也没发生过。但她懒得分析其中猫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本来也不期待得到任何同情和安慰。
朱长跃回国的第二天,她突然收到了一个女人的微信好友申请。微信名“花姐”,头像是美丽的院落种着洋气的花。
她还没搞明白是谁,周家的电话来了。
完全没有兴师问罪,语气喜洋洋,让她想起朱贝贝第一次带陈星回家。
“这次真的要穿好一点呀,”周茵的声音甜蜜蜜的,“杜润的父母要登门拜访咱们家了。”
张束一愣,再低头看手机,“花姐”又发来一遍好友申请,这次附上了一行小字,“张束妹妹,你好,我是杜润的妈妈花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