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贝贝喊住张束,“你就不再问我点什麽了吗?”
张束回头看妹妹,“朱贝贝,我知道你很难受,不然你不会来我家长住。既然是长住,後面有的是机会聊。我还是那句话,你先睡个好觉,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倾诉。如果睡不着,厨房茶水台下面的抽屉里有思诺思,你自己拿着吃。”
朱贝贝的眼睛看上去很悲伤,但张束自己也很悲伤。她狠了狠心,走出家门。
到了公司,张束突然有点理解了养宠物和养孩子的家庭——家里有个脆弱的活物,人就会放不下心。一路上张束都在想家里的破事,以及朱长跃和周君的那些话,就连被编辑鞭笞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编辑很久没约张束,这次算是最後通牒。其他几个签约作者和公司定制的小说都卖出版权了,只有她的故事还死死卡着。上次跟她提了女主角最好别姓张,现在还没改动,能看出来张束的不投入。
见张束不说话,编辑来了劲头,人物没有活力,人物关系没有张力,爱情没有动力,是不是因为作者本人根本不想用力?这样的作者写出来的东西,能好看?还姓张,你是要写什麽自传,谁认识你,谁要看你充满自怜和自我剖析的文字?
张束走了一会儿神,又被编辑激烈的单押排比句牵了回来。确实没什麽可反驳的。她的生活就像是被裹在巨大的泡泡里,漂浮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也戳不破,还能怎麽用力呢。编辑让她跳出舒适区,她其实不太理解这句话是怎麽流行起来的。找到舒适区还不够难吗?人类终其一生制造和寻找舒适区。能破茧成蝶,谁要当条半死不活的肉虫。
编辑又冲张束笑,你以前多麽有灵气,我看好你。
从公司走出来,张束想,她为什麽要分心给朱家和周家,为什麽要关心朱贝贝,他们也不给她分红。
还好张束遇到了今天第一个让她高兴的人。
虽然杜润和她的关系远远达不到见一眼就让她开心,但一个好看的丶穿着考究的异性,在黯淡无光的一天後突然捧花出现,还是让人愉悦。尽管只是一束色彩鲜艳幼稚的乒乓菊。
张束盯着杜润身上价格不菲的三件套,接过花,乐了,“还好你没选黄白相间的,不然你穿成这样,我会以为下一秒你要给我三鞠躬。”
杜润听了哈哈大笑,“张老师,你目前是我生活里最大的乐子。”
乐子,听上去算不上什麽好词,和开心也不是一个等级的,但张束还是笑着说,“彼此彼此。”
杜润解释,“你别生气啊。菊花,应季品种,而且五彩斑斓的看上去比较快乐。你要想收大玫瑰咱也可以去买。”
“没有,我挺喜欢的。谢谢。”
一过性的快乐也不错。
张束并没有问杜润为何而来,从哪里知道她公司的地址,又等了多久。地很快要招标,最近是做材料找陪标公司的关键期。张束对杜润再没要求,杜润都有义务来维持这段勉强算得上是友谊的感情。这是杜润人生的阶段性OKR,他做出什麽都不意外。
“你的材料做好了?”张束问他。
“和张老师说话就是舒服,不用绕弯子。”
“咱们这也算是一种钱色交易吧,没见过钱色交易还绕弯子的。”
“咱俩谁是色,谁是钱?要不我当色,你当钱?”
“那我愿意。行了,材料给我,我回家了。”
杜润大笑起来,一把揽过张束的肩,像刚拜了把子的兄弟,“咱们能不能不要这麽务实。走吧张老师,我先请你吃点漂亮饭,安慰你一下。”
张束这一天最大的错误就是没弄清楚“安慰”的意思。她那时疲倦,只听到了漂亮饭三个字。
“有多漂亮?”
“这怎麽形容?”杜润打开大衆点评,一家非常洋气讲究的法餐,“怎麽了,一般漂亮的还不行?”
“不是。我没洗头。”张束有点难为情。早上西边忙完东边忙,自己的事一件没做。人不能不睡觉,也不能在不睡觉的时候做决定。
杜润打量张束,脑袋上扣着棒球帽,脚蹬一双有点年头的匡威,身上是灰扑扑丶松松垮垮的麻袋片衣服,头发也因为来不及收拾还炸着毛。点睛处在于她背的帆布袋,上面写着“无産阶级”,在此情此景下,整个造型升了一番。
杜润突然问张束,看没看过一张图,rich和superrich的打扮风格。张束摇头,杜润献宝一样地递过手机,是一张网络梗图,上面是卡戴珊珠光宝气,下面是扎克伯格破衣烂衫。
“所以你是superrich,懂吗?你这叫松弛。咱俩现在去好餐厅吃饭,大家一定会觉得你富爆了!正好侧面证明了,你是钱,我是色。”杜润说着,摆了个搔首弄姿的动作。
这种动作果然只有帅哥做才能消解其中的恶心。张束成功被逗笑了。
两人正巧走到杜润车旁,杜润拉开车门,请她坐进去。张束犹豫了,自己也开了车。想到晚上还要回来取车,她就全身发懒。
“晚上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明天你打车来不就行了?”
张束犹豫了一下。杜润的车更贵更美观,不如虚荣一下吧?
“犹豫说明动心,好了就这样,停车费我给你报销。”
“倒不是这个意思……”张束解释,但杜润不听,不由分说将她推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