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苏戮相识不久,却格外投缘,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地跟人家投缘。
那日他喝多了酒,被几个混混堵在墙角打劫,可少爷看着衣着光鲜,出来不过一日身上的钱就嚯嚯光了,眼看一顿毒打逃不过,却被路过的苏戮救了。
那少年有着一张冷艳到近乎妖诡的脸,眼神却是他见过最可怕的,只面无表情看你一眼就能让人两股战战,冷汗从前胸透到後背。
可他意外觉得带劲。
自那之後,他便时不时黏着对方。
少年不搭话,拿着枚玉佩倚在树上出神,宋振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盯了这麽久,不会是哪家姑娘送的吧?”宋振瞧着那玉佩,一脸八卦,“你临时变卦,不去雪狼关,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苏戮这张脸,走到哪都有姑娘芳心暗许,送玉佩香囊的多了去了,可从没见他收过,如今竟盯着一枚玉佩发呆。
不正常。
苏戮被他拿走东西,却半点不急着,倚着树干,淡淡道:“我娘的。”
……
苏戮家里那点事整个都城有点权势的都知道,但又没几个知道具体的,宋振也只是隐约听了一些,讷讷将玉佩还给他:“原来是你母亲的遗物,抱歉啊。”
他顿了顿,那就不明白了:“你之前不一直说要去雪狼关吗?你知道小爷我为了争一个假期吃了多少苦?结果你说不去就不去了?”
宋振掼来喜好游山玩水,家中也不拘着他,只要完成了课业便随他去,小少爷为了这雪狼关之行可是头悬梁锥刺股埋头苦读了好几个晚上。
“为什麽?”他不解。
苏戮没有说话,只看着月亮。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枝洒在他脸上,隐约有光芒跳动。
宋振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一笑:“行,不去就不去吧。”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从树上跳下,背着手晃悠悠走了,只一道略嚣张的声音乘着凉风夜色送来。
“留在都城也挺好,等小爷我混出来了,好好罩着你。”
苏戮没搭理他,垂眼看着手中玉佩。
他娘说他可以带着这枚玉佩去北戎,找拓跋仓决,他祖父是北戎的王,在那里会比这里过得好。
对他来说,那里或这里,没什麽不同。
这世上也没人希望他过得好,他自己也不在意自己过得好不好,之所以动了去北戎的念头,不过是觉得这皇城太无聊。
可他忽然不想走了。
因为这皇城里有了让他觉得有趣的人。
他回忆着听过的那些传闻,都说宁安公主飞扬跋扈,是个顶顶不好伺候的主,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也可以飞扬跋扈得这般可爱。
他开始关注那人。
她说的话,做的事,每一件都让他觉得有趣。
越是关注便越是深陷,等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他只是安静地承受,像局外人一样抽离地看着命运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明月高悬。
少年将手徒劳地伸向虚空。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想要抓住些什麽的渴望。
那些别人看起来枯燥晦涩的古籍经文难不倒他,兵法武学丶骑射剑术更是如鱼得水,别人需要三五年方才摸着的门道,他看上一眼便能融会贯通,是以他不过稍使手段,便让三皇子蔺檀亲点了他做伴读。
他为蔺檀写那些无聊的行策政论时总能看到她。
她似乎很喜欢蔺檀,看他时的眼神亮到能让天上的太阳失色,他只是站在圆心之外,亦能幸运地沐浴些许馀光。
後来,北戎新王南下进犯,苏成誉的死讯传来时,他正替蔺檀应付夫子昨日留下的课业,好让他有时间和谢郁棠泛舟游船。
大兖接连损失两位老将,朝野上下皆弥漫着畏战情绪,他孤身一人跪在御前请战时,衆人似乎才想起苏成誉还有这麽一个儿子。
杀父之仇。
哀兵必胜。
因着这两个可以一战的理由,崇德帝给了他五万兵马,和三个月的时限。
苏戮第一次领兵出征,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去送死的。
可他在战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无一败绩,甚至险些取下北戎王贺楼巴图的首级。
消息传到都城,小慕清王的名号一夜之间响彻大江南北。
从此,他成了大兖边塞上一道精钢铁壁的防线,有他在的地方,没有一个大兖百姓会担心胡人的铁骑会踏破他们的家园。
又是一场大捷之後,他收到了新帝登基的喜讯,一同传来的,是帝後大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