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相信……他真的,能给北戎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兄长。”苏戮将拓拔秀神情尽收眼底,眼神是堪破一切的平静,明明无波无澜的面容,却叫人觉得有几分神性的慈悲,“爱权,还是爱百姓,相信您自有分辨。”
砰的一声。
是醍醐灌顶。
是混沌初开。
仿佛沉寂了太久的古老晨钟被巨力敲响,钟声穿透朝阳与云层,种种撞进耳骨之中。
爱权。
还是爱百姓。
拓拔秀觉得一直弥漫在眼前的大雾散去,坦途尽现。
百姓的好日子,不在王座之上,亦不在宏大动听的慷慨陈词中,而落在一粥一饭间,落在亲人的笑容中,落在每一个具体的平凡的日子里。
他虽无意王位,却自诩爱民,但虚虚实实,他竟到现在才看开。
苏戮视线自神色各异的朝臣中一一扫过,朗声道:“戮敢告诸公,北戎使节与大兖所立互市之约,依旧如金石永固。”
此话如鱼雷入水,炸开了北戎朝堂。
因战火沦为灾民的地区若安抚不当,极易産生民变,大兖若依旧愿意开通互市,至少能让边境百姓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如此一来,那波色的白灾由纥奚氏兜底,平乱救灾的钱粮由互市支撑,困扰北戎上下最迫切的两大难题,就这麽找到了解法。
苏戮不仅不慢抛出第二枚鱼雷:“大兖可再贷北戎二十万金,以资战後疮痍之复。”
“除此之外,两国还可缔'唇齿之盟',守望相济……”
一条一条,由青年清冽润和的嗓音道来,涉及民生丶文教丶律法等各个方面,王室氏族与殿上大臣们听着,想着,思考着,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个未来,这个未来里没有仇恨丶战火与杀戮,有的是互助与协作,是胡汉的和谐共存。
这才是真正的,苏戮同谢郁棠烧灯继昼,不眠不休,商讨出的“共治之策”。
殿上渐渐起了争执,有人同意一试,有人坚决反对,更多的则观望着事态,拓拔秀眼中燃起点点光亮,看向王座之上的拓跋仓决。
殿外传来传信兵的急报。
只见一道人影直接穿过满殿大臣,朝拓跋仓决匆匆一拜,凑上前去同他低声汇报。
衆人听不清说了什麽,但眼尖的已看出那人是都城守卫的衣着,靴底还有未干的雪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看便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只是如今宫门都被苏戮的人把手,这人又是怎麽进来的?
再看苏戮从容不迫地站在阶前,面上毫无意外之色。
心思活络的已然明白了几分。
那传信兵汇报完,将手中书信呈上。
是谢郁棠的亲笔手书。
拓跋仓决看了一行眉毛便已拧起,神色间满是压到极致的愤怒。
谢郁棠十万大军陈兵北戎边境,都城内原先放进来的两千大兖精兵还在,再加上各种手段混进都城的,足有六千之衆,现在正由她本人亲自率领,等在都城门外,若殿上之事不顺利,她便一声令下,率军攻城。
拓跋仓决看得七窍生烟,自己当初竟还言辞恳请地请她去说服苏戮回归北戎,只怕这女娃子那时起就已经打上了他王位的算盘,一想到自己这半个月来欢天喜地地筹办大典,谢郁棠拉着自己的外孙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划怎麽篡位他就气得肝疼!
要不是殿上这麽多朝臣看着,他早就把这破信撕得粉碎!
谢郁棠像是预判到他的心情,话锋一转,怀柔起来。
将两国之後的种种邦交政策逐条阐述,除了更细致具体些,与苏戮在殿上所言别无二致,其下还附有谢郁棠的公主印信,足见诚意。
拓跋仓决心头的火气刚降了一点,只见谢郁棠笔锋再一转,说她已将上述政策用两国语言写成告示,贴遍了北戎十州八郡三十二城,广开言路,请百姓谏言。
信末她说:“我承认自己的私心,但我可以承诺,不会因一己之私而损北戎之利……王上又何妨让我们一试?”
她说的不是“他”,而是“我们”。
拓跋仓决看向阶下长身玉立的青年,对方也正向他看来。
双眸相接,苏戮的目光平静淡然,仿佛即将到手的无限权柄于他不过是另一份差事,甚至还不如在公主府做一介侍卫更让他畅快。
谢郁棠十万大军压境,完全可以直接攻城,或直接让传信之人在大殿上将王城处境公布——都会有更立竿见影的效果。
她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之所以这般顾忌他的颜面,还是因为那人。
拓跋仓决面色几经变换,终是握着手里的信长叹一声,目光沉沉看着自己的外孙:“你可能保证,今日承诺之事,必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