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年施施然离去的背影,谢郁棠第一次有了种逗鸟不成反被鸟叨的错觉。
什麽叫比她活的长些?
是嫌她死的早吗?
*
翌日。
三丈高的点兵台上,谢郁棠按紧了腰间长剑,玄铁甲胄压得肩骨发沉,可脊背依旧绷得笔直——她五岁那年一时兴起,非要跟着父亲去军营,学着那些士兵站军姿,她嬉皮笑脸只觉好玩,父亲一马鞭抽下来,从此她的脊背便再也没有弯过。
九面夔纹战鼓轰然炸响。
“大人,伍籍齐了。”
营长捧来木匣,腥红封泥上烙着虎头印。
她没接,径直走向台前。
铁靴踏过青砖的闷响里,台下渐次响起抽气声——那些跟过谢老将军的老兵最清楚,当年谢老将军点兵,可从来不用名册。
“左卫第三营。”
吼声劈开风沙,军阵中某一列霍然立起军旗。
“陈小龙。”
“到!”
“赵二虎”
“到!”
“孙大壮”
“到!”
……
黄沙弥漫的校场上,点名与喊到声此起彼伏,军旗猎猎,那些对这位史无前例的女将军暗自不满的人得到了他们心灵的第一次震撼。
全军上万号人,她竟全部记住了姓名。
不光如此,连所属营队和兵种都无一错漏。
点过三营,台侧忽有金铃摇动。
鎏金错银的帝王仪仗碾过黄沙,谢郁棠扶着崇德帝从龙撵上下来。
"朕把京郊的爆竹都扣下了。"崇德帝拍开酒坛封泥,谢郁棠这一走,年关春节是定要在马上过了,"等你回来,听漠北捷报当爆竹,父皇陪你放个尽兴。"
谢郁棠深深叩拜:“定不辱使命。”
饮了酒,崇德帝对着大军说了些鼓舞的话,命人呈上虎符,当着衆人的面交给谢郁棠。
远处传来号角呜咽,银胄铁甲的将军反手将龙雀刀抛给掌旗官,刀鞘撞上旗杆,惊起漫天昏鸦。
“开拔——”
战马铁骑掀起的黄烟吞没仪仗时,闻仲正双手抱头躺在天牢的干草堆中。
背上仗刑的伤被草杆扎得生疼,他浑然不觉,嘴里衔根草望着天花板出神。
在神风骑时,直到年关将近,他汇报军情才能见上谢老将军几面。记得有一年,大概也是在这麽个时候,他去将军府上汇报,领了岁赐钱帛,出连廊时遥遥一眼,瞥见谢老将军站在院中,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扶着女童坐上马背,那女童三四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啾啾,脸圆嘟嘟的还没马脖子宽。
可如今……人都已这般高了。
他在北戎蛰伏十三载,亦时时关注大兖,听闻宁安公主破了军械案,崔虎等人入狱处死;又听闻她在北戎主动挑起的切磋中屡出奇招,扬了大兖国威。
他一腔孤勇长途跋涉行至此处,除了手里捏着的那份孤证,还因为谢郁棠。
他想,她不会坐视不管。
可她做的比他能想到的最多还要多。
将军,您闺女大了,要上战场了。
可惜我身陷囹圄,无法再一同前往。
您若在天有灵,请一定护佑她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