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握瑜说的话一字不落听了个遍,却不打断,也不反驳,甚至连弄出点动静出声暗示一下都没,大抵还嫌握瑜转身早了,没将“反正”後面说完,伸手去接茶盏时眼底分明闪过一丝可惜。
谢郁棠嘴角微微勾起,又极快敛去,淡声道:“回来了?”
他嗯了声:“练了一上午,有点渴,回来喝杯茶。”顿了顿,“还得回去。”
一字一句,她问什麽就答什麽。
乖的不像话。
其实只要细心观察,从来不难发现他举手投足间具是久居上位者浸在骨子里的气度,在某些时刻,或者说只要不在谢郁棠跟前,这种气度就愈发明显。
一场切磋便让这位有一半胡人血统的少年在一贯最讲来历出身的大兖朝堂声名鹊起,靠的可不仅仅是箭术。
什麽样的人能居高位揽重权堪大任,什麽样的人注定只能一把大刀莽到底,那些老狐狸们看得门清。
人还在谢郁棠手下就当着她的面来抢人。
“堂堂演武司还会少你一口喝的?”握瑜嘴上说着,却倒了盏冒着新鲜热气的温茶搁到桌上,看了眼谢郁棠,意味深长,“我看你就是想——”
“刚把人家东西翻了个遍,还有脸在这儿聒噪。”
谢郁棠淡声打断。
握瑜被自家小姐当面拆台,再看看身後确实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礼盒,顿时就老实了,手在嘴巴上做了个封住的动作,退下时还把门给带上了。
顿时只剩下她与他二人。
一室静谧。
桌上香炉袅袅散着香,谢郁棠沉吟片刻,“她们是我从谢府带来的旧人,平时被惯坏了,世子不要介意。”
这话叫京城中知悉谢郁棠的人听了都要惊掉下巴,宁安公主一向飞扬跋扈,做人做事但凭己乐,何时这般温声细语地为他人言语过。
苏戮微微一怔,眼角眉梢方才被握瑜调侃出来的弧度却淡了些。
连握瑜都直接翻东西搜字条就差把不许走当面说出来了,而他的殿下,他的主人,却还对他这般客气。
似乎总是这样,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每一次她拽着他颈上锁链扯进一尺,便又会迅速後退一丈。
从营口回来如此,现在又是如此。
苏戮垂下眼睫,安静地受了这贯来的反复无常。
谢郁棠从案侧取出一只锦盒,打开,里面摞着三份文牒。
语气如交代公事般不夹一丝个人情绪:“你现在是朝里的红人,要人的折子都递到父皇那去了,但你毕竟在我府上当值,父皇便将决定权给了我。”
谢郁棠将锦盒朝前一推:“你大可站得更高丶更远——这是我自跑马地将你带回那日便许诺过的。”
“想去哪里,你自己决定。”
所有文牒她都看过,最终挑上来的,各个都比公主府的侍卫统领来得更风光,更有前途。
这也是谢郁棠早就做好的一步棋,谢氏毕竟是世家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朝堂江野仍有势利留存,谢郁棠自起了复仇夺权的心思,便一直在暗中经营,各个部门明里暗里大都有她的人。
若借着这个机会把苏戮送出去,不仅是对她势利的巩固,也是……他脱离桎梏的机会。
他本就是天上月,高岭雪。
是沙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白骨堆里坐江山的小慕清王。
不该被困在公主府中,为她铺床打扇,伺候她晨起梳洗,凭白担了男宠的污名。
人人渴求的功名路,通天梯摆在眼前,苏戮面上却不见喜色,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睫毛根根低垂:“主人不想替我选吗?”
他问得有些涩,又带着点勾人的委屈,谢郁棠给勾得心意一动。
是啊,为什麽要问,直接替他选,哪里缺人就把他送去哪里,他本就是她的复仇刀,前路坎坷道阻且长,哪里不平她就劈开哪里。
又或者……强留他在身边,霸道的宣誓主权,谁都不能染指,有人觊觎,就把他锁床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到底是谁的禁脔。
反正……反正他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