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这是在警告他。
“不过三殿下,我既答应帮你,便不会食言。”
谢郁棠观他神色,心知自己已点到对方痛处,趁势抛出早就打好的算盘,“我已奏请父皇从枢密院丶鸿胪寺和六部之中选调得力官员担任临时使官,但招待使团所涉事务繁杂,加之时间紧张,不能单靠我一人做所有决策,因此我同父皇建议,在接伴使一职下增设两位副使——”
蔺檀似有所感,擡眸,见谢郁棠微微一笑,“不知三殿下是否有意出任副使一职。”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蔺檀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权衡片刻:“父皇他可会准允?”
“人是我挑的,又不是三殿下自己争的,父皇若不同意,我找谁出钱去?”
谢郁棠说得理所当然,蔺檀却又是额角一抽。
就知道这女人不会那麽好心,面上说是帮他,实则早把主意打到他钱袋子里了——那日他同谢郁棠交底,江南富商便是他最重要的一张牌,尤其是江南商会会长沈乾,此人富可敌国,由他买单此次宴饮的“赐”,能为朝廷节省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正因她有所求,利用他,反倒让他安心下来。
蔺檀道:“副使既有两位,那另一位是?”
如果是姓苏那小子,他定会趁此机会好好跟这位同僚“相处相处”。
可谢郁棠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营口知州——宋振。”
此人因军械盗运一案声名鹊起,孤身夜骑三百里说服总兵府出兵南下,说一句对谢郁棠有救命之恩亦不为过,再者此人长袖善舞舌灿莲花,由他来担任另一位副使倒也合适。
思及此处,蔺檀终于慢慢笑开,第一次心悦诚服地同谢郁棠拱手拜道:“如此,便听凭接伴使大人差遣了。”
*
宋振听说谢郁棠要提他做副使,同三皇子一道接待北戎使团,一开始是拒绝的。
那位三皇子虽素来有仁善宽和之名,但他总觉那人假得很,实在不愿意多打交道。再说谢郁棠,这位姑奶奶更是惹都惹不得的祖宗,堂堂慕清王府的小世子都能给她收了做男宠,他宋振是有多想不开去伺候这两尊大佛。
但谢郁棠将宋振请到议事堂闭门长谈了一个时辰後,他竟改了主意,高高兴兴将这认命接下,每天任劳任怨忙前忙後,干得有模有样。
蔺檀负责搞定钱财赠赐,宋振负责安排斟酌一应大小细节,谢郁棠则统筹安排把握大方向,三人办事组效率奇高,一开始还对谢郁棠颇有微词的官员也在看到有条不紊推进着的各项工作後渐渐闭了嘴。
如此前前後後忙活了半个月,终于到了接待宴前日。
所有流程均已安排妥当,最後一日谢郁棠一一核对完细节後给所有人放了个假,她回府中沐浴过後也早早歇下,醒来已近辰时,谢郁棠闭眼缓了一会,便叫怀瑾伺候晨起。
门外很快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得了她应允後,来人端着热水来到榻前,谢郁棠依旧闭着眼,脑海里一条一条过着今日接待宴的安排,只懒懒从锦被下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柔荑丹蔻,指尖莹润,腕间缀着一串红碧玺手串,好似雪点腊梅,更衬得肌肤白玉似的。
对方微微一顿,随即将帕子敷上她手背。
温热潮湿的触感瞬间袭了上来,一只骨指分明的手垫在她掌下托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用棉帕一点点柔和地拭过她每根指骨。
萦绕于室的,除了昨夜怀瑾点的熏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雪清幽。
谢郁棠察觉有异,睁眼,看到苏戮正屈膝于踏前,为她擦拭手腕。
热腾腾的水汽在他睫毛上氲出一小片雾,他垂眸敛首的姿态,仿佛在对待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很难有人能不在这确切的丶小心翼翼的珍视之下无动于衷。
指尖下意识微蜷了下,苏戮便停了动作,擡眸看向她:“殿下?”
“……不是让你休息了麽。”
谢郁棠默了一会,才开口,嗓音里是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的微哑。
苏戮便又斟了茶端过来,入口不冷不烫,温度一如其人一般熨帖。
“主人不喜我伺候吗?”
谢郁棠转着杯子,垂眸道:“世子如此周到,只怕等你离了府,本宫再不惯他人伺候了。”
苏戮接了杯子搁在矮几,拭净她的手,将袖子放下整好,又在铜盆中拧了条新的棉帕,叠成长条覆于眼帘。
温热的水汽夹着清冽的冷雪气息,让人身心皆放松下来,只想懒懒沉溺其中,她听到他柔润如锦缎的声音,带着点清浅的笑:“主人既用惯了我,那我一直伺候主人又何妨。”
怎麽可能。
谢郁棠沉默,战马上银袍软铠惊才绝艳的小慕清王,一袭素衣于觥筹交错间恍若不惹尘世的山尖雪,琼瑶殿上带了礼物向她浅笑贺生的他,无论哪一面丶哪一个瞬间,都太明亮太耀眼。
合该翺翔天际的雄鹰又怎能被她折了翅,锁在宫阙三千重。
谢郁棠无声笑了下,就当是他哄她开心罢。
“今日接待宴,朝中凡刺史以上的官员皆会出席,这其中也包括——”谢郁棠微微一顿,擡眸看他,“苏老将军,慕清王苏成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