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一只铁盆被人从墙头丢出来,哐铛铛的在夜色里滚了三圈后戛然而止,紧接着“吱呀”一声老木门就开了,一只很大的脚跨过门槛。
“去你娘的缺不缺德!上孩子们这儿来偷柴火!”
沈吟站在门槛外嚷嚷骂了两句,弯腰捡起被霜冻的铁盆,猫着身子钻回了小草屋。
纸糊的窗透出微弱的光,木门那站着个人,伸脖子问她:“看清楚是谁了么?”
沈吟嗷嗷的:“天瞎了,我眼怎么亮!看不清看不清!”
那人哀叹:“都第十八回了,有完没完了,哎。”
“人意你照看好孩子们,我去山里看看老头。”沈吟压了压脑袋上的羊毛毡帽,双手拢进袖子,两步作一步的往后山走。
“哎沈姑姑?”施人意小步子的慢慢蹦出来,“芙蓉崽什么时候回来?”
沈吟的声音飘在夜色的风霜里——“鬼晓得!”
浑身上下鼓囊囊的施人意又慢腾腾的蹦回屋子里去,把门关好后,又拿烂布条子将门缝都堵住,尽管穿的太多弯腰抬手都很吃力,她还是很快的做完了这些。
无他,唯手熟尔。
邑州已经很久没有天亮过了。
施人意看着土榻坑上挤在一团的小孩子们,强颜欢笑:“等贺阿翁砍柴回来我们就能生火啦!生火就不冷了,到时候人意阿姐给你们煮地瓜粥!”
被孩子们拥在中间的保婆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闷声闷气的道:“太阳死了一个月以来,后山的树都要被砍完了内!隔壁老贺一把年纪,依老婆子看这次连片叶子都难带回来了内!”
“不会的不会的。”
施人意捧着一根细细的头发丝,将发丝前段燃烧的小火苗尽量的靠近孩子们。
保婆子实在是灰心了:“你讲天底下是谁干了缺德事得罪了老天爷内施小姐?老婆子我活了六十年,就没在春三月被冻得门都出不了!雨也没雨,雪也没雪,天上光掉冰雹子——”
砰砰,屋顶两声响。
“你看!”保婆子看屋顶,三十七个孩子们跟着一块看屋顶,“得亏咱们穷内用的是茅草,要是瓦片那得砸的稀巴烂内!啊呀,这日子啥时候到头啊,啊呀,好冷啊!”
“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
稚嫩的嗓音在刺骨的寒意里此起彼伏的在小屋子里打转,身躯却已然要僵化了。
在一个月以前的某个傍晚,邑州的太子山突然坍塌,山巅的塔楼却屹立不倒,并且朝着邑州城的中心在移动。有四个村口唠嗑的老太太看见,那硕大的塔楼下有一个弯腰弓背的怪人,就是那个力大无穷的怪人把那塔给背走的。
那之后天气突然变得奇诡,日头不再升起,邑州大地陷入了深渊一般的暗夜,随之而来的,还有剔骨朔风,以及不可计数的冰雹。
这状况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人们起先是足不出户躲天灾,直到把家中储粮吃尽,才有人头顶坚实的铁盔,穿得臃肿厚重出门觅食——粮店已闭,一无所获。
百姓们又在府衙前聚集,奈何大门紧闭拒不放粮,那次施人意也在,她是施家灭门的幸存者,官府的张大人平日里对她多有照料,所以当她来的时候信心十足,站在众人的前端等了好久,那门果然开了,哐当当的丢出来一个大布袋。
施人意惊喜的要捡起来,旁的百姓比她更快一步的把大布袋抗走了,施人意被挤摔,结果听见大布袋离开的方向传来尖叫声,她跟过去一看,散开的布袋口子露出来一张人脸——张大人。
张大人死了。
百姓们继续在衙门前要粮,施人意楞了好一会儿,抓住布袋的绳子往后艰难的拖拽。旁的有个人问她拉走干什么?她咬着牙说葬了。施人意葬过全家,她葬人很有一套,她想让庇护过她的张大人能入土为安。
等施人意拖着布袋走出十步时,在黑漆漆的夜空突然响起来一个香喷喷的声音:“那位小姐要独吞那些肉了。”
讨粮声短暂的停顿三个呼吸后,施人意的肩膀被人从背后狠狠推开,她扭头,发现那群人把装着张大人的布袋抢走了。
她无助的在人群外喊道:“那是人啊!那不是肉!不可以吃的!”
夜空里的声音继续带着无法抵挡的引诱:“人肉也是肉,啊,天气这么冷,没什么比烤肉更暖胃的了。”
施人意昂起脑袋,茫然又坚定的盯向夜色:“天灾当前,你为何要蛊惑人心!?”
愤慨的眼神要将冰冷的天烫出一个洞来,施人意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所以她连上天也一起憎恨,最后呐喊:“不准吃张大人!”
百姓们聋了一样。
那声音贱嗖嗖的又跟着冰雹一块降下来:“张大人是清官,干净,能吃,好吃!”
张大人还是被吃了,施人意绝望的听见蛮力拉拽下骨肉分离的声音,她沮丧难过的往回走,走回了润竹院,那天院子里的沈吟在煮鱼汤。
施人意发现其实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吃,水里的鱼和山上的兽,但那未知的魔音让世界提前枯竭,竟然食尸。
“你讲隔壁老头子会不会叫人吃了内?”保婆子又开始絮絮叨叨,“沈小姐哦上次讲外头有魔头吃人,不得了,连指甲盖也一块吃了的内!”
“等,等芙蓉回来吧。”施人意注视着手里捧住魏情留给他们的头发丝,“芙蓉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