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太僻静了,“谢濯也”这三个字就好似千木撞钟,嗡鸣深远,穿过幽暗的月与沉睡的莲,经由一缸淤泥死水的波纹,轻轻地扩进谢徴心里。
粗瓷大缸避光,只有一点点亮从上方的水面照下来,睡莲的叶子轮廓有光圈。谢徴在水缸里捂住口鼻,没有睁开眼。
丹元毁了,他已经不能够调内息来控制五感的开合了。
水很冷。
谢徴动了动,蜷缩的腿碰到了缸壁,脚下松软的淤泥一凹,脑袋前鞠,抵住了茂密的莲叶根须。
他屏不住太久的气了。
谢徴捂住口鼻在颤栗,极力克制住冲出水面的动作,心跳声却越来越紧凑。
咚咚——
又是两声敲缸。
“谢濯也,你这样躲我,怎么行……”
魏情盘腿坐在大缸旁,脑袋抵过去,温热滚烫的耳朵贴住冰冷的缸壁,用指尖的茧摩挲缸缘的缺口。
他又说:“谢濯也,我听到你了。”
水面咕噜噜地冒了一串小泡泡。
魏情问:“你是鱼吗?啊?”
“……”
“快点出来吧储上。”
“……”
“我要忍不住了。”
“……”
咕噜噜,又一串小气泡蹿上水面。
“忍不住了。”魏情把手伸进水缸,“我现在必须见你!”
魏情气势汹汹地扯出一把睡莲,朝墙角一甩:“破叶子!”
水缸里无处可躲的谢徴:“……”
一只有力的大手终于准确地握住了他的肩。
“我抓住你了。”
魏情喃了一句,将人从水缸里一口气拔上来,动作之猛,叫谢徴还没来及反应,半个身子便露出了水面,除却水声哗哗不休,再说听见什么,那就是魏情的咒骂。
“要死了!”魏情吼道,“所以到底是谁把你变成这样!你堂堂帝储……谢濯也,我要杀了谁有用?!把你还给我!怎么才能叫你回来!”
谢徴寂静的站在缸里,寂静的听着魏情狂躁的宣泄,寂静的看他一脚踹翻三堵墙,寂静的看魏情左右徘徊,然后他将乃牙旋在掌心里,金光流窜。
水珠砸落的声音淅淅沥沥,比大雨隐晦,又比细雨猖狂。谢徴低着头,正在着手解结——头发和睡莲根须缠死了。
缠死了。
再有片刻,魏情的眼神才敢看过来,双手捏着乃牙,低着嗓说:“谢濯也,你教教我吧,我听话。”
谢徴抬起头:“我有两个问题。”
比之前还要凌乱的头发覆面而垂,谢徴立在水缸中,活如水鬼出世。
魏情看着看着,就很想要杀人。
内心一悸,东方情白的声音就钻了出来——“没本事,不如本君,连亲近之人什么时候变水鬼都不知道,魏情,本君看不起你。”
魏情瞳孔微微地发竖,一丁的红意渗出眼膜,只是回应谢徴道:“快问。”
谢徴似早有预想,不假思索地问了第一个问题:“我永远都是这副模样,你如何?”
“把他们带到你面前杀了。”魏情脱口而出,“裴嘉春、文懿殿下、谢丙冬、魏仁择、孚如、太乌。”
点名的语气愈加和缓,但并不迟钝,也不犹豫。
魏情又补充:“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想到一个砍一个,我真的恨,我太恨他们了……”
谢徴心头一震:“芙蓉,你想杀的有些是无辜之人。”
“哪个无辜?”
魏情乃牙杵地,深深地凹下去一条缝,那缝缘着青石板裂向墙角,攀上了谢徴脚下的水缸,竟“滋”地裂开一条缝,然后瞬间炸开!
魏情道:“孚如连魂魄换人都不知道?太乌不是什么第一侍卫吗?废物吗?为什么活?你都变成这样了,他们有什么脸继续活?”
“魏扶戎。”谢徴脚下的淤泥团顺着哗哗倾泻的水流四溢,他挪了挪脚,“先,不许动他们。”
魏情一口答应:“行,我不动。”
末了两个呼吸的功夫,他又坚决补充:“暂时。”
谢徴晓得这桩烂事还没完,甚至可能还没开始,可无法在所有事情还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就把人杀的一干二净。
他的身躯还被文懿殿下占着,若连他也杀了,大抵那身躯就真的无用了吧,又该怎么回去?
魏情看他不讲话,声音轻了一轻:“接下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