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雨停,濡山县境内的庄稼全毁了。”
“很快了。”裴嘉春也学着他伸手接雨,“就在今夜。”
谢徴不信:“是吗。”
“今夜有双月同照之象,雨水歇止,万物复生。”裴嘉春补充道,“幼年时候裴先生教臣的,储上知道,裴先生是缙朝第一观星师,他说的不会错。”
谢徴挑眉,不耻下问:“孤没有听过,双月同照之象?请教嘉春。”
裴嘉春用雨水浇湿的手在桌上画了两个圆,再一横把他们贯穿到一起,通俗的解释:“裴先生说这是每三百年才会出一次的盛象,当两轮满月高悬时,长尾星过境串联,人间的万象就会悄无声息的更新重生。”
谢徴虽然不理解,但是他说:“很美好的希冀,兴许在看不见的地方,离散的即将团聚,失去的终会回来。”
裴嘉春泪眼朦胧地看着谢徴:“臣很想念父王,今夜想在濡山别宫设祭坛,储上届时愿意为父王上一炷香吗?”
谢徴不假思索:“孤愿意。”
愿意。
“我不愿意!”
邑州艳阳高照,魏情正在院子里晒地瓜干。
沈吟翘着腿坐在水井盖上继续劝他:“有什么不愿意的?预院又不要你了,赤鲢水军没得去,你还待在邑州干什么?长得都比房子高的了,在这住,你憋不憋屈!”
魏情席地而坐,顶着乌黑乌黑的眼圈摇头:“我不想走。”
“夏天一过转眼又要冬天了,这儿的风能刮死人!咱们往东去不好吗?沿着辜江能入东海,那边天气好哇,你姑姑我几十年前在那儿可买了一座岛……嗳阿狺你干啥,又要扎辫子啊,来坐下吧啊。”沈吟从阿狺手上接过一把断齿的骨梳,敷衍的往他白色脑袋上哐哐一通梳,拿牛筋绳绑了两个和阿幸一个样式儿的羊角辫,一边弄一边说,“隔壁润竹院那三十好几个的孩子你一人怎么养?他们跟着你遭不遭罪?还不如去海边,学学出海捕鱼,有能耐的往东瀛岛上造,那儿的人都生的极矮,好打的很我跟你说啊芙蓉崽。”
魏情还是摇头:“不想。”
沈吟仍要聒噪,躺在竹席上和地瓜干们一起晒太阳的贺由衷张了口:“芙蓉崽从六岁起就是吃辜江水,后边的那座山种出来的地瓜把他养大,你一下子轰他去东边,他不能接受也是很正常的。”
“有你说话的份吗老东西!”
沈吟一把地瓜干朝他脸上砸过去:“出去!去城里卖艺去!”
贺由衷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嘴里嚼着地瓜干往屋子里走:“不得了了,闺女打老子,我这两百多岁算是白活了,白活了啊……”
魏情蹲在地上闷不吭声,阿幸贴着他,他往左挪一点,阿幸就往左贴,扒着他的胳膊,玩着他的衣袖,嘴巴一张一合,口型像是在喊阿父。
“芙蓉崽。”沈吟按着阿狺的脑袋,忽然小声,“你告诉姑姑到底怎么了?这半个月来我瞅你半夜不睡觉,总往外头跑什么?”
魏情低低回应:“没什么。”
阿狺突然张口:“有!”
“要死了,嘴巴里藏雷公了!”魏情抓两根地瓜干掷他,“学什么阿幸扎两根辫子,她是女娃娃,是雌,你是公的雄的懂不懂!”
阿狺笑眯眯,点了点头:“懂不懂!妹妹!”
阿幸闻言就朝他身上扑过去,一个黑头发一个白头发,两个脑袋四根羊角辫靠在一起,这幅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模样,突然就看的魏情很崩溃。
他捂住脸,沉默了很久。
沈吟抿唇,看向门口的翟玩,他两个袖子还卷的很高,刚从隔壁润竹院洗了四十二个碗,三十六个勺,七八双筷子,还有八九个碟子回来。
翟玩敲了敲门板道:“魏芙蓉,你知道濡山县发洪水了吗?”
魏情的声音在指头下闷闷的:“我怎么知道。”
“那你知道从邑州到中州,除却水路,最近的路要途经濡山吗?”翟玩问后,又昂起脖子自己作答,“你不知道,你文试都倒数你怎么会知道?你更不知道算起来,储上那一拨人半月前出发,按着那一大队人马的脚程,眼下应该困在濡山县有三四日了。”
魏情指头分开两条缝,露出两只湿润的眼:“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翟玩把袖子放下来,抬手指了指院子,“一个房顶两间屋子、贺阿翁、沈吟、阿幸、阿狺、一只白冠鸡、一麻袋地瓜干,一口水井,哦还有隔壁润竹院那些小孩,加一个保婆子,一日三餐我帮不上忙,洗碗砍柴我包了……这些,你家中的人和事,我来看着,你现要滚去找他就去,别一幅死相,半夜往河边跑,眼皮子下面像涂了墨似得……”
魏情怔怔的一动不动。
沈吟说:“尽管人家金贵,但你也很金贵,你要是真受了委屈不想去找他,那就随小姑姑去东海,天大地大的……”
“我想他。”魏情在太阳底下松开手,脸上竟水痕一片,“我想他好久好久好久了!每个晚上都想,我不是不想睡,我大概是要死了,我一点都睡不着!小姑姑阿幸阿狺翟上游,我大概是要死了!”
阿狺歪头:“呜?”
阿幸学他歪头:“哇?”
沈吟:“……”
翟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