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挥挥手向两边的勒角勒的满头大汗的人道:“先住住手,容我徒弟歇一口气!这十日来无休止的逼迫,就是牛变的人也要瘦成豺了!”
勒绳的人松开手,东方情白被迫仰着的头终于回到了正常的角度。说实话他们用刀枪斧钺绳锯轮番上阵,他的犄角也根本感受不到痛,但脖子会酸,心情会很糟。
东方情白扯动胳膊,带起的力量使得围在腰际上的那圈锁“咔咔”响动。
他道:“一对犄角而已,长老们若是怕,大不了我自此出门对外,再不称是来自夷水寨。”
那双光洁的眼眸明如一盏油灯,汪汪的一碗平静,燃一豆火,照一隅崎岖。
“讲的狗屁话!”师父首先斥一声,然后气势却变得越发的小,不晓得是为着巴巴一幅厌烦表情的爱徒,还是其他七个面色铁青的长老,他一半叹一半哄地说,“白啊白,长老们总归是有法子叫你原本本的回到正道上来,你姑且耐心等等,待为师等锯掉这犄角,洗净你丹元,咱还是……”
话没说完,被东方情白打断:“我没耐心,不想等。”
“你急什么啊?”师父抖着双袖,“你要去哪儿啊你急急急!这是夷水寨,为师和同门都在这儿了!你想去哪儿啊白?!”
闻言东方情白楞了一下,听出来师父的言下之意,那明明白白所存在的事实——父母不存,东方情白没有家。
按理是这样的,东方情白只有房子没有家,他其实并不十分渴求一个家,从来就觉得夷水寨蛮好的,拔菜偷瓜上房揭瓦,自由自在,然此刻在这儿被困了十天,他格外的想念另外一个地方。
富丽堂皇,青瓦红墙,亭台水榭堆满落叶,回忆里堪堪站着一个观景的人。
“我想太子梅了。”东方情白脱口而出,甚至重复了三遍,“我想见太子梅我想见太子梅,我真的很想见太子梅!”
某一长老冷哼道:“着魔不净入世为恶,太子殿下能保得了你?”
“谁保谁呢?”东方情白皱眉,第二次扯动了身上的锁链,“思念这么简单的东西,你非联想这么多利益,四长老你真市侩。”
四长老被噎的不轻,手里的剑几乎就要抽出来:“要我讲!直接把他通身筋脉打废!钉死在塔中一劳永逸!此等狂徒,出去了也是连累夷水寨!”
师父赶忙赔笑道:“不可不可不可!你们瞧他一腔爱恨火烧一样分明很清晰的嘛!可见我白理智仍存,行为正常,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够被钉在塔中一辈子嘛!”
东方情白在旁笑一声:“怎么只观形不论心?我要是决心当好人,顶着这对角我也愿意为苍生黎明低头,我还要杀尽世间邪祟。我要是决心当个坏人,就算除我犄角,净我丹元,该杀人放火的事我也一件不落。”
“真可笑!”东方情白“哈哈哈”的大笑一通,唇角骤然一沉,“就凭你现在动了钉死我的心思,等我出去了,我必也将你钉在此处,信不信?四长老?”
这双眼里分明是不服管不服输的一股子少年难训的气性,师父听是这样,一个顽皮孩子的口舌之快罢了,可落其余七个长老的耳朵里,无异于是一道明晃晃的挑衅。
东方情白被折磨的彻底没了耐心,看他们打眼议的几个呼吸功夫,就急不可耐的吼道:“解开!”
就是这第三次的挣扎,让整座塔的锁链随之一紧,便是此时,外头的褚还真以为他在被杀。
事实上也不远了,因为七位长老决定联手把他彻底钉死在这里。
立刻,马上,付诸行动。
相对势微的师父率先被两道铁索交叉封在了墙头,同时,另有七只手持着七把法器朝东方情白逼近!东方情白脚下的阵法飞速旋转,头顶的剑在气浪的震荡中拼命的抖晃,相互碰撞的叮铃大响,在师父喊“白啊白”绝望的喊叫声里,电光火石一刹那!随着东方情白眼底露红,瞳孔变成了竖线,整座塔忽地剧烈晃起来!
他咬住牙根,努力崩开身上粗壮的铁链,青筋在额头和脖颈脉络般一片式的暴起!狰狞的五官显出十足的威慑力,隐在黑暗中的犄角,也随着东方情白向前挪走的步子,一点点的钻进光明,被照亮的每一寸曲折,都如同绝美精细的刻意琢磨。
师父还在喊:“白啊白,不要强行破阵!”
东方情白却满脑子都是那日跳下龙潭前太子梅的泪水,以及跳下龙潭后的那满目血水,两相交融,强大的窒息感叫他生出极大的不耐,随着一声怒吼,东方情白猛然向前一冲!巨大的冲击力让塔瞬间崩坏塌陷!
拘禁着他的废塔登时碎成了一堆乱石,没了百剑悬顶的遮蔽,东方情白蓦然站在了星空下,四下的菜地里有虫子在叫,万籁俱寂的,他身后塔石滚落的声音便尤为突兀。
“东方情白!”忽地裂天的动静又添上一份激动。
褚还真兴奋至极,正跪着冲他挥手!
灰一阵阵的腾起来,东方情白孑然置身其中,侧着脸微微低头,而腰上等粗的锁链却还是在,随着他朝褚还真走半步,就有铁链摩擦过地面石子的膈动声,嘈杂刺耳的钻进脑子。
身后的长老迅速来阻,却有忌惮,只齐心协力用法术定住了铁索的另外一边。
师父喊:“白啊白!别走!”
褚还真看清楚后,和春春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走过去,春春有些不明所以的在观望,因为看起来这情况不是很明朗,东方师叔爷没有被杀,略有狼狈的反而是八位长老,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是扶着褚还真过去。
褚还真一双眼不大,瞳仁很细,上三白的吊梢,眼底只装得下一个东方情白,因此不管自己十天没吃一粒米,双臂去抱着比他人还粗的铁锁,用尽全力的往东方情白这边拔。
东方情白说:“蚍蜉撼树。”
褚还真说:“枇杷!好!等我过几日给你摘!”
“咔嗒”一声很闷的脆响后,东方情白看见褚还真扭头吐出一口血,血里正有半颗碎牙,无端像是一颗星子,蓦然的沉进晚霞里。
“不想打架。”东方情白双手搭在腰上的铁链,指尖轻轻地敲击着冰冷的坚硬,回过身同八位长老对峙,“其实犄角是次要,归根结底还是我这一颗融了妖龙修为的丹元碍着你们了吧?算来我在夷水寨修炼数载,学尽本领俱归本元……这样的话,那我剖丹还与你们,成不成?”
褚还真仍吃力的抱着铁链没撒手,不知天高地厚的用肉体和法力做抵抗,还顾着听身后东方情白的讲话,积极地响应:“你凭本事自己修得的本元,为什么要还!?”
“因为太烦。”
东方情白声如沉钟,在田园和瓦砾中,显得如此从容。
“因为实在太烦。”
【作者有话说】
好困,想睡觉,谢谢,连续两周任务字数一万五,我真的会谢……多多评论……
白啊白你这小汁还是太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