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需要炼体,本就艰苦,即便是修仙者,但因修为并不高,体内杂质并未全然排除,难免会有些汗味的气息。
罗洇春抬头轻轻掩了掩鼻息,嫌恶蹙眉。
练剑台上弟子众多,又全都穿得是练功服,乍一看过去,想找到人十分不容易。
但罗洇春却相当熟练地往人群聚拢得较多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方才探眼看去,他便见到那方才收了玄剑,看见他跟撞见鬼似的青年人。
眼见对方转身就要从另一条小道下山,罗大少爷当即着急了起来,他脚下迈开,却因为繁复的衣带与链条而被时时阻碍勾缠。
不得已,罗洇春只好不要钱似地砸了一张高阶破障符。
符篆方才丢出,眼前道路瞬间顺畅无阻,不少被符咒力量隔开的剑峰弟子怒意冲冲看来,察觉到丢符是罗大少爷,又若无其事地扭回了头。
丹修惹不起,丹修世家更是惹不起。
江让眼见自己逃不掉了,只好按着额头,眼见那红衣青年脚下急促、浑身咣当地朝自己走来。
“江让!”罗洇春精致的狐狸面泛起春潮似的红,他扬了扬削尖的下颌,咬牙切齿道:“看到我你跑什么?”
江让一手摩挲剑柄,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干笑道:“没有啊,倒是你,又来找我做什么?我最近可没找你茬。”
罗洇春抿唇,略微狭长的乌眸紧紧盯着青年,好半晌,他动了动浓密的睫毛,不自然地偏开眼道:“我有要事同跟你说。”
江让微微蹙眉,沉思片刻,还是嗯了一声。
周围不少弟子已经十分有眼色地退开了几分。
罗洇春沉默片刻,喉头的呼吸变得逐渐平缓,好半晌,他才道:“江让,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别被人骗了。”
江让方才抬眼,又听到对方接了一句:“你了解祝妙机吗?他是天生灾体,祸害了无垢阁无数弟子,不仅如此,卜星阁阁主也曾断言他是天煞孤星,江让,你不该带他回太初宗的。”
空气中沉默了半晌。
好一会儿,罗洇春都没听到青年的声音,他心下微乱,忍不住想,江让到底是在太初宗长大的,又几乎将昆玉仙尊当做亲生父亲对待,对方现下大约是伤心的,毕竟一颗真心被骗,甚至可能祸及宗门……
可还未等他转回思绪,便听到了一道难得平静、笃定,甚至称得上认真的声线。
“罗洇春,你不必多管闲事,阿妙没有骗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天生灾体。”
红衣青年愣愣的抬眸看去,他几乎要撑不开眼皮,只觉得眼中无故地凝着无数的雨水风雪,它们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想要伸手揉一揉,却又无端难堪。
可江让还在说,他说得认真克制极了:“我知你是好意提醒,但阿妙是个很好的人,天生灾体不是他想要选择的,他吃了很多苦。当然,我带阿妙回来也考虑过很多,好在师尊有压制灾体的方法,阿妙戴上了困命锁,如今已与普通人无异了。”
“我今日同你说这么多,也是想告诉你、包括所有人,”青年了然的扫过四周,继续道:“阿妙是我喜欢的人,将来也会是我的道侣,我会护着他。如今他既已是寻常人,希望你们也不要用异常的眼神看他。”
说完,额头微微溢出细汗的青年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但就像话本中演绎的那般,勇敢表露心意的青年方才转身,便看见了站于他身后、听到他一番肺腑真情的爱人。
罗洇春看着那白发的男人眼眶微红,轻轻唤了一句“阿让”。
他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可怜的戏外人一般看着,看着江让握住对方的手,露出一个华光俊秀的笑,看着青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边小声安慰着什么,一边紧紧扣住对方的手腕,两人相携而去。
谁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仿佛他是个再可笑不过的路人甲。
罗洇春红肿的眼眸空茫地看着下山的峭壁,好半晌,他猛地大喘一口气,胸口像是漏了洞的岩洞一般,穿过其间呜呜的风声如鬼怪于耳畔低语,嘲哳难听。
他捂住耳朵,跌跌撞撞,不知自己如何下的山。
总之,当他回到令他安心的的洞府中后,眼前是光怪陆离,而世界也慢慢陷入了一片长久沉静的漆黑。
*
罗洇春病了。
自那日下了练功台,青年便发了高烧。
修仙之人体质向来极好,更不用说金丹期的修行者,生病都算得上是奇事。
罗洇春向来高傲,阴晴不定,因此,生了病也无人知晓。
最后,还是罗家那位主母因为思念幼子,多日未曾得到回信,谴派仆人前来太初宗丹峰问话,这才救出了高烧不退的青年。
罗洇春自这日起便被紧张的罗家接了回去。
时间一日日的过去,江让也不曾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偶尔,他也零碎地听人说起过,罗洇春似乎生病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甚至有了出家、拜入佛门的想法。
江让第一次听到只觉得可笑,罗洇春他还不知道,不说佛门弟子六根清净,就对方那穷奢极欲、孤傲瞧不起人的模样,还拜入佛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江让很快就没什么心思继续听这些八卦传闻了,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太初宗上上下下都开始流传着一则传言。
‘江让带回来的那白发男子,正是无垢阁弃徒、引来无数灾祸的天生灾体。’
现下流言闹得并不大,江让也一直在试图解释,众人明面上给青年及其背后的昆玉仙尊面子,但出于某些嫉妒与恐惧,这则流言最后非但不曾停歇,反倒愈演愈烈。
而随着流言的发酵,太初宗众人但凡遇到不顺抑或是灾事,所有人都默认灾祸是由祝妙机带来的。
如此一来,众人怨声载道,自然惊动了掌门等一众长老。
江让近来单是为了处理、解释这些事情,长老阁都跑上跑下不止几趟,连带着为他解忧的师尊都憔悴了几分。
好在青年同祝妙机的感情依旧很好,两人早已互表心意、私定了终身。
就在江让焦头烂额之际,令他更是意想不到的灾难也随之降临。
那是一日午时,太初宗宗门外的铜铃被人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