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叩了个头道:“陛下今日在含元殿烧
毁的黼黻阴鉴,只有一本为真,其余具是臣伪造的!”
李琞龙目陡然睁大,刚要开骂,便听严彧又紧着道:“但李茂私藏百官罪证,此事千真万确!那本真的,便是臣从他书房暗格中取的!臣亦是不得已才兵行险招,为的是逼出真的!”
“所以你让黑龙卫去盯康王了?”
“是,他见搜出东西,必然会去查看真本。臣本可以调府卫、西北军,或者找左大人借兵,可都不如陛下的暗卫更合适!臣既然调了暗卫,便没打算瞒陛下,黑龙卫对陛下忠心耿耿,消息更不会外泄,还望陛下明鉴!”
李琞盯着他默然良久,不知在想什么。
严彧跟他对视几息,把黑龙佩摸了出来,一脸视死如归道:“若陛下责臣妄为,收回便是,要怎么罚,臣也谢恩!”
说着双手捧着龙佩举过头顶,磕了一个。
李琞盯着他捧龙佩的手,眼前闪过两只抓着龙佩玩耍的小肉手,那小手尚没龙佩大,如今那双小手,掌心和指腹尽是厚茧。
张天师悄无声息站到了李琞身侧,轻声道:“陛下,黑龙佩虽是先皇后给严将军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可它眼下护的,是您的江山。”
李琞深吸口气,缓了缓道:“罢了,你起来吧。”
高盛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毕竟对皇子下手,不同于绑架李姌,心重多疑的陛下必然会忧惧特权膨胀。
他笑眯眯过来凑趣:“老奴瞧严将军这‘先斩后奏’,可不就是您当年教导‘当机立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这孩子学得太实在了……陛下用茶。”
李琞接了茶盏,哼了一声道:“你们倒都为他说话!”
又见严彧捧着龙佩杵在一旁,说了句:“东西收好。”
严彧眉峰微扬,唇角漾出一抹笑。
这厢虞晚抱着话本子,去找她的庶妹阿梨。十四岁的小姑娘,是他父亲外室所生。她母亲容不下这对母女,一直便进不了虞府的门,前几年他父亲还争上一争,这两年倒也认了,另寻了处僻静宅院安置她们。
阿梨单纯,对虞晚这个嫡姐的讨好中,还带着崇拜,虞晚便时不时关照一下她,也算玩得来,有几次还带她去康王府开过眼界。
她本想给阿梨送几册消遣之物,可刚拐弯便愣了。
僻静的街巷里,几个陌生男子正从阿梨家出来,具是眉眼冷峻,一身肃杀。其中一人抱了只箱子,还有人正擦剑上的血,收入鞘中!
她吓得闪到一旁,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直到人走得看不见影儿了,才敢朝着那院子跑去。
一进院门便呆了!
那院中横着几具尸体,统一的装扮,是康王府的府卫,其中一人她认得,是她那表兄康王的近侍,静檀。
她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从未见过此等血腥场景,一时呼吸急促,腿软,又觉有什么东西从胃里往上顶,想吐。
抬头,见那屋门大开着,一只翻倒的矮凳横在门口。她双股战战地穿过几具尸体,待迈上台阶,见到屋内景象,却再撑不住,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屋内,她的父亲、外室王氏、庶妹阿梨,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那厢梅爻由陆清宸陪着,去礼部见了给她南境的赏赐,除一些北方特产丝绸锦缎、玩物,再便是经书和一些钑戟兵器、弓矢櫜鞬,倒也满满当当装了一车。
她垂首轻笑,大齐的皇帝,无非是在怀柔远人、昭示威仪。
她那表情没有逃过陆清宸的眼,到底是一个桌上吃过饭的,他也不来虚的,无声一笑道:“例行如此,郡主不必多想。”
她循着礼数道谢:“我代南境,谢陛下赏赐!”
车马仪仗一路开往使馆,御街上遇到了七公主的车驾。
梅爻和陆清宸下车见礼,扶光隔帘对陆清宸道:“陆大人,容我同郡主单独讲几句话。”
陆清宸应了声回仪仗旁等候。
梅爻登车,见大哥也在里面。许是见了亲人,她在宫里被关遭辱的委屈,一时竟冲得鼻头泛酸。可思及此时场合,又生生忍住了,只道:“怎么你两个都出来了,身体可还好?”
她那藏了委屈的模样,自然逃不过梅敇的眼,他还像哄小孩般去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便好。到底是长大了,历练了,不似小时候,一点不如意便哭天抢地。”
他不哄则已,这一哄反倒叫她红了眼眶。
李幼彤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城门口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我本来是要进宫的,奈何巳时后陛下封了宫门。我打听了你在里面还算安好,这才稍稍安心,来这里候着。”
梅敇笑道:“她为打听你的信儿,连一贯看不上的那个裴家人都去求了。”
梅爻想起玉贤庄那晚,扶光趾高气昂怼裴天泽,今日倒是因她的事低了头。她软声道:“让彤姐姐挂心了。”
“不算什么。今日这一闹,陛下可有详细说法?”
梅爻摇摇头:“这场祸事牵扯人太多,殿上那等场合,想来也不可能即刻颁旨惩处,只着人审办,想是过些日子才有决议。不过这期间,所有涉案之人,都被禁足、停了印信,也包括我。待我从使馆回府,也要关一阵子了。”
李幼彤先是叹气,又冷笑:“我这位父皇,手段一贯如此,这乌乌瘴瘴的朝局,他比谁看得都清楚。我母亲、四哥是如何倒下的,我这两位斗得乌眼鸡一样的五哥和九弟,大抵也逃不脱类似的结局。他眼里,只有先皇后……”
车厢里有片刻安静,两个梅家人也不好置评。
默了会儿,梅敇道:“说正事,我来是要你带我进使馆,我要见见梅煦。”
梅爻意外:“你不是不愿再碰旧人旧事么,怎么要去见他?梅煦哥哥亦是心细之人……”
“无妨,你直接说我是七公主府的门客便是。我是听说十万南军陈兵台海,要打巫国,我在那边待过,有些情况想跟梅煦说说。”
“你还是放不下……”
“只是不想南军有无谓的死伤罢了。”
“我今日在宫中,闻及陛下已经有意调兵助父王剿海匪了,当地兵将当是更了解吧?”
梅敇一时顿住,却听李幼彤道:“无需顾忌我,我对朝局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