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城微微扯了下嘴角,朝廷都没法的事,区区几个商人能干什么?
正要摆手命传令官将他们打发走,那几个商人已经走了过来。
郭志城目光扫过,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他们的打扮与众不同。
往年来的商人,有财大气粗的,全身罩着貂毛大衣,黑灰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在雪地里恍若黑色的狗熊,有囊中羞涩的,为了御寒,身上裹着厚厚的灰鼠褂子,还有那穷苦的,麻衣里塞着鼓鼓囊囊的稻草,无论是哪一种,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便是臃肿不堪:为了保暖,皮衣下还要裹着很多层衣裳。
今日来的这几个人,虽然风尘仆仆满身疲惫,衣摆全是泥浆,打扮依旧臃肿,穿着不显眼的羊皮褂子,但比起周围的人来说,瘦了一大圈。
难道今日变得暖和了?
郭志城擦了擦睫毛上的呼吸水气变成的小冰棱子,微微感叹,天气并没有变得暖和,甚至一日寒过一日。
看这几人,面色如常,想来有其他的保暖方法?
尚若士兵们得了这样的保暖法子,身手利落许多,与金人的交战中又多了一些胜算。
他心内千思百转,面上带了一些出来,态度从淡然变得客气,语气很是亲和:“诸位员外冒着簌簌寒风到此,实在辛苦,快些进厅暖暖身子!”
说罢,领着一群人寒暄着进了县衙,待落座完毕,很是大方的命郭荣泡来一盘子参茶。
这老什子参茶甚是金贵滋补,是从张袍俀那厮车里弄来的,军里的将士喝不来这精细玩意,喝了鼻血直流,现在有求于人,弄来给这些长途跋涉的商人喝挺合适。
嘴里也有心示好好:“诸位冒着风雪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这是圣人赐下的参茶,快喝些暖暖身子。
有什么事慢慢说,只要不影响战事,定然会帮忙。”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这些商人冻得青白的手上,随后眼馋的看着他们脱下的手套,不晓得这手套是怎么做的,这几人的手虽然僵冷,竟然没生冻疮。
边城大雪纷飞,就是他带着皮手套,也长了满手的冻疮,抹了诸多膏药也没用,到了晚间的时候,痒得要命。
他一定要问出,这些商人保暖的法子。
来人正是郭守云一行,因山脉阻当,铁路被堵在关内雪山山下,常用的官道也因雪崩掩埋阻断,距此不过两百余里,诸多物资已经在那边堆积如山,却迟迟无法送至边关,温如初调看粮库记录,估摸着这边已经断炊,忧心这一城的军民如何活下去,急得满嘴燎泡。
他主动请缨领着一伙子人徒步翻过雪山,踏冰而来。
顾不得慢慢寒暄,喝下一口热茶后,郭守云冰冻的身子暖和了许多,舌头也恢复了知觉,他站起身行至堂中,拱手开门见山:“将军,草民们是南安府商户,听闻边关缺粮少食,知府温如初大人带着我们全府的百姓,筹措了些粮草冬衣,已经运送至雪山山脚,因官道雪崩被阻,运不过来,我等特意翻过雪山报信,请将军快些出兵搬运才是。”
正在悄摸摸咀嚼参茶的郭志城,嘀咕着这么贵的参,吞下肚子才划算。
天上掉下个大饼,差点把他砸死。
他惊喜的跳了起来,喉咙里的参茶卡在半中不上不下,几乎将他噎死。他一面捂着喉咙咳得惊天动地,一面鼓着眼白示意郭荣帮忙。
郭荣咋闻这消息,恍惚了一下,感叹天无绝人之路,才慌手慌脚救人,丢了手中托盘,拦腰抱起郭志城倒立过来,对着他的后背一阵哐哐哐拍。
待吐出喉咙的参茶渣,郭志城一面顺气一面拍着郭守云的肩膀:“你们真是,是我边城的救星啊!”
“辛苦,真是辛苦!郭荣,这几位兄弟翻山越岭而来,一路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快些弄个火盆来,给他们暖暖身子。”
从一杯参茶,到一个火盆,他不自觉越发看中这几人。
他亲切的拉着郭守云的手:“我一见小兄弟感觉甚是面善,好生亲切,不晓得小兄弟姓甚名谁,好让大家伙知道是谁帮了我们。”
刘青青经常出门,郭守云为了护佑她,私下寻了武师傅练剑,身手也算过得去,可以徒手对付二三个宵小。
郭守云一照面便认出,上面之人便是当年自己用马蜂暗算的金爷,此刻手臂被郭守云捏着,竟然丝毫动不得,感叹世界如此之巧,也暗暗吃惊郭志城一身神力,不由得怀疑郭守云认出了他,报当年马蜂之仇。
转念一想,当时他行事小心,只是路过照了一面,而且自己这些年模样变化甚大,不至于被认出东窗事发。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面上露出温和崇拜,又与荣有焉的神情:“不敢当,我是南安府青华园的管事,您称呼我一声小郭就是。”
他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到身后的众人:“郭大将军,这是布行李管事,这是粮商张掌柜……”
郭志城嗯了一声,众人友好的商业互吹了一番,郭志城把话题扯回正事:“当务之急,是把诸位义兄弟筹措来的军需送至边城,按照你们所说,官道已被掩埋,此路不可行,那沿着你们来时的路,可以运送过来吗?”
郭守云几人面露苦涩,还是郭守云禀道:“将军,山路险阻,我们轻身上阵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堪堪平安过来,若是带着物资,只怕……”
若之前没有粮草,大家也认命了,去雪地里拼命,可是现在,在雪山后面,便是大赵国百姓对他们的支持,这份认可,这份省下来的救命粮草,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们也一定要想办法弄过来。
郭志城沉吟了半响,谨慎开口:“郭小兄弟,我们兵分两路,我在军中调集三十个好手,劳烦你领着他们,再次翻过雪山,先紧着背一些粮过来,让城里的军士百姓知道,关内的百姓记挂着我们。另一边我组织民夫,把官道开出来。”
他想着,这两年各地受灾,估摸着也没多少粮食,他们筹措来的粮食,也许只够边城缓解一两天,但这却给大家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守护的百姓担忧他们,知道他们受的苦。
郭守云摇头:“大人,我们此行匆忙而来,只带着先筹措好的少许军需,约摸一百担粗米,一万担土豆,三万件棉袄,三车草药,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需,这些东西靠区区三十个好手,只怕力有不及。”
郭志城撇一眼外面的天,很是亮堂,他没有做梦,他和郭荣对视了一眼,是他听错了么?
什么叫少许军需?一万担的土豆,三万件棉衣叫少许?大赵国的百姓,什么时候这么富有了,竟然把一万担叫区区。
虽然他没吃过什么土豆,不过能填肚子不药死人就行,这样的区区一万但,他喜欢。
不用郭志城吩咐,郭荣主动请缨:“将军,我带着一千兄弟,从山路搬运军需回来,您亲自带着民夫抢修官道!”
郭志城不假思索摇头:“不妥,大规模人员走动,势必被探子知晓,万一金人从中插手,又是一场恶战。”
金人手里也缺粮啊,要是知晓他们有补给,那不得眼冒绿光嗷嗷冲下来哦。
好不容易趁着他们内讧,边城能修养一段时日的生息,他不愿意走漏风声。风雪交加的日子,躲在陈楼里看金人狗咬狗不好么,干嘛把狗引过来!
众人愁眉不展之际,郭守云眼波一转,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道:“将军,草民有一声东击西之策,只是有些风险,不知道将军愿不愿意试上一试?”
郭志城浓眉微微展开:“哦,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