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已经生好,柴枝噼啪作响,像在应和什么古老的约定。
"明日的灶膛,"她对着跳动的火苗说,"该换新人添柴了。"
晨光刚漫过青瓦,棠火阁的朱漆大门便"吱呀"推开。
阿香系着苏小棠亲手绣的火纹围裙,踮脚挂起新换的鎏金招牌,铜环撞出清脆的响。
张叔在灶前擦了第三遍铁锅,锅底映出他泛红的眼尾——这口跟了苏小棠十年的老锅,今儿头回由他掌勺。
"阿香,竹荪鸡汤起锅!"李婶的声音混着蒸腾的热气扑出来,她舀汤的手稳得像量过尺,琥珀色的汤汁在白瓷碗里漾出三指高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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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棠站在二楼雅座的栏杆后,指节攥得白——她能看见阿香端汤时手腕微颤,能听见张叔颠勺时哼的《火候谣》跑了半拍,可当第一碗汤送到座老翰林面前时,那些微的慌乱忽然都不见了。
老翰林的银匙刚触到汤面,眉峰便挑了起来。
他抿下第一口,喉结动了动,第二口喝得太急,汤勺"当"地磕在碗沿:"这竹荪的鲜!
比小棠姑娘去年秋里做的,更透了三分!"
厅里霎时静了。
穿玄色官服的礼部员外郎捏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他本想等第一道菜出岔子就拍案而起,此刻却见邻座的盐商夫人擦着眼角:"我家那小崽子总说我做的鸡汤没魂儿,今儿才明白,魂儿不是炖出来的,是是掌勺人把心炖进去了。"
阿香端着第二道菜"蜜炙樱桃肉"穿过长廊时,裙角扫过苏小棠的鞋尖。
少女耳尖还沾着灶火的热,却扬着下巴把菜放在使者案前:"这道菜要配温过的青梅酒,小的替您斟上?"她倒酒时,酒线细得像抽丝,一滴没洒在银盏外。
员外郎的筷子终于落了下去。
樱桃肉炖得透亮,咬开时肉皮在齿间化出蜜香,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尚食局看到的账本——那些被记成"苏小棠私技"的秘方,此刻正明明白白写在每道菜的木牌上:张叔调的火候,李婶配的酱汁,阿香选的樱桃,连新弟子切的菱形刀花,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火,已非一人之火。"后堂传来老翰林的长叹。
苏小棠倚着栏杆往下看,见方才还板着脸的几个官眷正拉着阿香问做法,张叔被围在灶前演示颠勺,连最挑剔的茶商都举着酒杯喊:"再上十盘樱桃肉!"
反对势力的人走得悄无声息。
穿湖蓝衫子的那位原本坐在角落,此时正把没动几筷子的菜推到旁边,袖中露出半截玉扳指——那是前日里威胁要断棠火阁粮道的周员外。
他起身时撞翻了茶盏,却连赔礼都顾不上,只盯着阿香给学徒们示范撒葱花的手法,脚步踉跄着往门外挪。
陆明渊的影子在门廊下晃了晃。
他抱臂站在朱漆柱后,看员外郎捏着银牌的指节白,看周员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待苏小棠下楼时,他递过一方帕子,上面沾着新泡的茉莉香:"方才礼部的人说要再议统管之事,我替你应了等明年春宴再谈。"
"谢三公子。"苏小棠接过帕子擦手,掌心还留着方才摸过的木牌温度——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比她写的更有生气。
"该谢的是你。"陆明渊望着厅里笑作一团的人群,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让他们明白,棠火不只是一个人的名字。"
月上柳梢时,灶房的余温还未散尽。
苏小棠坐在书房里,案头堆着新抄的《棠火口诀》——阿香抄的火候篇,张叔补的颠勺要诀,连最调皮的小徒弟都画了幅歪歪扭扭的"灶膛结构图",旁边注着:"火要直,心要软"。
她翻到最后一页,笔尖悬在纸上游移半晌,终于落下一行小楷:"火传于手,魂系于心。"墨迹未干,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接着是两个巡城兵的对话:"这雨下得邪性,城南的稻子全泡水里了嘘!
别乱说,粮价要是涨了"
苏小棠的笔顿住了。
她望着窗外未熄的灯火,忽然想起老厨头说过的话:"好厨子的眼,要看见灶上的锅,更要看见锅外的天。"夜风卷着若有若无的湿意扑进来,她轻轻合上笔记,低声呢喃:"也许,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窗外的更鼓声里,隐约传来远处粮行的算盘响,噼里啪啦,像极了灶膛里跳动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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