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火阁门楣上的红绸被风卷起一角时,苏小棠正站在新砌的青石板台前。
周年庆典的爆竹碎屑还沾在她绣着麦穗纹的裙角,可她没看那些热闹——目光扫过台下挤得满满当当的人,有系着粗布围裙的市井厨娘,有攥着木勺的半大孩童,甚至还有拄着拐杖的白老者。
"今日这棠火传薪大赛,不为比刀工火候。"她声音清亮,压过了檐角铜铃的轻响,"只问一句话——你做的菜里,可有能烧暖人心的火?"
台下起了些细碎的议论。
陆明渊倚在廊柱后,拇指摩挲着腰间玉佩,看她说话时眼尾扬起的弧度。
这是她第一次以"天膳阁"与"棠火阁"双阁主的身份站在这里,可他知道,那个在侯府井边偷学颠勺的小丫鬟,此刻正藏在这副从容的模样底下——她捏着考题绢笺的指节微微紧,连袖中藏的帕子都攥出了褶子。
"第一位,张阿公。"
穿靛蓝粗布衫的老者颤巍巍走上前,陶碗里浮着圆滚滚的酒酿圆子。
苏小棠刚接过碗,鼻尖就窜进股熟悉的甜香——像极了她十二岁那年,老厨头偷偷塞给她的那碗酒酿。"这是我孙女儿周岁时,我老伴儿给全巷子孩子煮的。"老者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她走了十年,可我每次搅酒酿,总觉得她还在灶边递糖罐子。"
汤勺碰在碗沿的轻响里,苏小棠尝出了桂花香的甜,更尝出了锅底那层没擦净的焦糊——是太想复刻记忆里的味道,火候稍过了些。
她抬眼时,看见陆明渊冲她点了下头。
那是只有他们懂的暗号:这把火,有温度。
第二位是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端来的铁板炒饭滋滋作响。"我阿爹在码头扛货,"她仰着脸,睫毛上还沾着油星子,"他说我炒的饭比饭铺的香,因为因为我往里头偷偷加了糖。"苏小棠用银叉挑起颗饭粒,果然尝到了藏在咸鲜里的甜——是孩子怕阿爹太苦,悄悄藏的蜜。
日头移到正空时,最后一位参赛者走上台。
那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少女,腕上还系着褪色的蓝布帕子。
她捧着的粗瓷碗里,浮着嫩白的豆腐和蛋花,连油花都没撒,清汤寡水的模样,惹得台下传来几声轻笑。
"我叫阿香。"少女声音颤,手指紧紧抠着碗沿,"我娘我娘走前教我做这个。
她说,豆腐要嫩得像她哄我睡觉时的手,蛋花要软得像她唱的摇篮曲。"
苏小棠接过碗的瞬间,本味感知突然翻涌。
蒸汽扑上她的眼睫,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窄小的灶房里,年轻妇人系着补丁围裙,正握着少女的手搅汤勺。"火候要小,像哄你睡觉那样耐心。"妇人的声音混着汤沸的轻响,"这样煮出来的汤,才装得下——"
"装得下娘的心跳。"苏小棠脱口而出。
阿香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
汤勺浸入汤里的刹那,苏小棠尝到了豆香的清,蛋花的软,更尝到了锅底那缕若有若无的温——不是柴火的热,是有人守着锅,怕汤凉了,时不时就添把细柴的暖。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调鲜手札》新写的话:最好的火候,是人心煨出来的。
"这碗汤里的火,"她放下碗,看向台下渐渐安静的人群,"不是灶里的柴,是心里的光。"
陆明渊从廊下走过来时,正看见阿香捧着汤碗,眼泪砸在碗里荡开涟漪。
苏小棠伸手替她擦了擦脸,指腹沾了些汤渍,却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在自己手背上抹了抹。
"明日起,你来棠火阁跟我学。"她从袖中取出本半旧的手抄本,封皮上"棠火口诀"四个字还带着墨香,"先从认火候开始——不是看火舌多高,是看你心里,记挂着谁的胃。"
阿香攥着本子的手直抖,倒把苏小棠逗笑了。
她转头看向陆明渊,后者正望着那本口诀,眼底浮起些她熟悉的算计——定是在想,等阿香学成,棠火阁的菜谱又能多几页。
暮色漫上飞檐时,陆明渊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今日看出什么了?"他问。
苏小棠望着阿香追着学徒们问灶膛构造的背影,忽然想起老厨头教她颠勺时说的话:"厨道像火种,一个人举着太沉,可传给十个人、百个人"
"就成了燎原的光。"她笑着接完这句话,袖中的《火候笔记》被风掀起一页,露出她今早新写的批注:传薪日,得新火。
阿香捧着那本《棠火口诀》回客栈时,月上柳梢头。
她借着月光翻到第一页,见空白处用小楷写着行字:"火候无诀,唯真心可渡。"
而在棠火阁的灶房里,苏小棠正往新置的陶瓮里埋最后一坛酒。
瓮身上刻着"传薪"二字,是陆明渊今早让人雕的。
她拍上泥封时,听见后堂传来阿松的吆喝:"阿香明日来学,灶膛要收拾得亮堂些!"
风卷着灶膛里未熄的火星子窜上夜空,像极了当年侯府井边,她第一次偷学颠勺时,溅起的那点微光——只是如今,这点光,终于有了要传下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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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阿香就攥着《棠火口诀》候在了棠火阁后门。
她的蓝布帕子洗得白,却仔细系在腕上,梢还沾着露水——显然天没亮就从客栈赶来。
苏小棠推开灶房窗时,正见她踮着脚往门里张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角,把"火候无诀"那页都蹭出了毛边。
"手凉透了吧?"苏小棠端着铜壶出来,壶里滚着姜茶。
阿香被吓了一跳,转身时差点撞翻门边的酱瓮,慌忙去扶的手又顿住,指尖悬在瓮沿三寸外——她记得昨夜苏小棠说过,新腌的梅干菜要避油腥。
"先喝两口。"苏小棠把茶碗塞进她手里,自己抄起根竹筷敲了敲灶膛,火星子噼啪炸开。"今日教你认火。"她指了指堆在墙角的柴堆:"松枝易燃,火旺但短;枣木耐烧,火稳却慢。
你前日那碗豆腐汤用的是桑木?"
阿香眼睛倏地亮了:"您怎么知道?"
"汤里有股清苦回甘。"苏小棠弯腰拨了拨灶里的柴,"桑木烧过会留木芯子的苦,得用文火慢慢煨,把苦熬成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