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合上书,将它小心收进檀木匣。
窗外月上中天,她望着匣上的铜锁,突然笑了——就算灶神要“归”,她也要让这“棠火”,烧得更旺些。
《棠火食经》的檀木匣在案头搁了七日。
第七日卯时三刻,苏小棠掀开匣盖时,晨露正顺着窗棂滴在书页上,将"火候篇"末尾的"老妪缝衣"四个字晕开一道水痕。
她盯着那团模糊的墨迹,突然抓起狼毫在空白处补写:"老妪缝衣时,灯芯要挑得半明半暗,针脚才稳——火亦如此,弱而不熄,全在守心。"
笔锋顿住。
从前写食经,她总习惯用"甜如蜜枣核苦似黄柏根"这样的味觉比喻,可昨夜小福子举着炒焦的青菜问"姐姐说的苦似黄柏根是舌尖先麻还是后涩"时,她突然惊觉——那些绕着味觉打转的描述,终究是她本味感知的私藏,与旁人的锅铲隔着层毛玻璃。
"阿秀,把前院那筐新摘的空心菜端来。"她合上食经,指尖在"守心"二字上轻轻一按,"让小福子、春桃、阿牛都来,今日不练刀功,专讲火与心怎么绊住脚。"
小福子捧着菜筐进来时,菜叶上的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偷眼瞧苏小棠案上摊开的食经,见往日工整的小楷旁多了歪歪扭扭的批注:"大火起锅时,手腕要像赶早集的村妇——急,但得匀着劲儿";"煨汤搅勺要三圈快两圈慢,像哄夜啼的娃娃,急不得也松不得"。
"都围过来。"苏小棠抄起把铁勺敲了敲灶台,"今日教你们看火色。"她揭开灶门,暗红的炭块在风箱声里腾起橘色火苗,"火嫩红是炭湿了,得往灶膛里撒把盐;火跳金红是炭燥了,要沿边浇半勺温水——"她突然停住,目光扫过春桃攥得白的指尖,"别记这些死规矩,记感觉。"她抓起春桃的手按在锅沿上,"手贴住这儿,等热度从掌心漫到胳膊肘,再数三十下,这时候下油,准保不腥。"
春桃的手颤了颤:"可可掌事姐姐从前都是闭着眼尝的。"
"我闭着眼,是因为舌头比眼睛灵。"苏小棠扯下腰间暖玉塞进春桃手里,"你们闭着眼,是要让心比舌头灵。"暖玉温温的,带着她常年揣着的体温,春桃忽然想起昨日半夜路过阁楼,见掌事房里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她伏在案头写字的影子,笔杆在指节间转了又转,像在跟谁较劲。
三日后未时,小福子端着青瓷盘站在苏小棠跟前时,额角的汗正顺着梢往下滴。
盘里的清炒时蔬裹着层透亮的油光,空心菜梗脆得能听见"咔嚓"声,菜叶上凝着几粒碎蒜末,黄的是蒜,绿的是葱,分得清清楚楚。
"这火候"苏小棠夹起一茎菜梗,咬下去的瞬间,耳尖突然烫——不是本味感知带来的鲜甜在舌尖炸开,而是她能真切尝到油星子在锅里跳舞的温度,菜梗被火吻过的脆嫩,连蒜末是在油热到几分时撒进去的,都在齿间明明白白。
"你已得火之真意。"她放下筷子,看见小福子的眼睛亮得像灶膛里新添的炭。
春桃在身后偷偷抹眼泪,阿牛挠着后脑勺直笑,连向来板着脸的阿秀都抿着嘴,袖中攥着的食经边角被揉出了褶子。
是夜,苏小棠站在御膳房后巷的小厨房前。
月亮被云遮了大半,炉子里的火却烧得旺,橙红的光映得青石板都暖了。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喉间又泛起那丝熟悉的腥甜——这是本味感知被强行压制时的反噬,可她没像从前那样掏帕子,反而往前走了半步,让火舌舔着她的裙角。
"我不能让你带走一切。"她对着炉火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汤里的菜叶。
风突然转了方向,炉灰"呼"地扬起来,迷得她眯起眼。
再睁眼时,炉壁上那行泛着金光的古文字又浮现了,只是这次不像从前那样灼目,倒像被水浸过的金箔,淡得几乎要融在夜色里。
苏小棠屏住呼吸。
她记得第一次在炉壁看见这行字是在三年前,那时她刚当上御膳房代理掌事,本味感知突然暴烈得像要撕裂她的舌头。
字是用金粉写的,每个笔画都在烫,写的是"灶火承命,味传九重天"。
后来每次她试图摆脱本味感知,这行字就会浮现,像根绳子拴着她的喉咙。
可今夜,那行字淡了。
她伸出手,指尖离炉壁还有三寸时,灼热感先涌了上来。
不是烫,是疼,像有人攥着她的手腕往碎瓷片里按。
她咬着牙往前送,直到指腹贴上粗糙的砖面——这次没有金粉簌簌往下掉,反而有股凉丝丝的东西顺着指尖往她血管里钻,像是某种被囚禁了太久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出口。
"啪"地一声,炉子里的炭块突然崩裂。
苏小棠猛地缩回手,看见指腹上多了道红痕,正慢慢肿起来。
她望着那道红痕,忽然想起白日里小福子端来的时蔬,想起春桃在食经上歪歪扭扭抄的"火与心绊脚",想起陆明渊昨日塞给她的补元丹还在妆匣里,裹着层没拆的锦帕。
后巷的风掀起她的衣角。
她摸了摸腰间,暖玉的温度不知何时降了,凉得像块普通的玉石。
回房时,她现妆匣的锦帕被掀开了一角,补元丹整整齐齐码在里面,旁边压着张字条,是陆明渊的字迹:"今日小福子说你尝菜时笑出了酒窝,我便知不必再劝。
但小棠,你的手若再凉下去——"
她把字条贴在胸口,转身时撞翻了案头的茶盏。
温水渗进《棠火食经》新写的"火候篇",将"守心"二字泡得涨,倒像是那两个字自己要从纸里挣出来,扑进人间烟火里。
是夜,苏小棠做了个梦。
她梦见炉壁上的金文彻底淡成了影子,而小福子、春桃、阿牛们举着锅铲站成一排,每个人的掌心都燃着团小火苗,红的、金的、橙的,像串起来的灯笼,把御膳房的天照得通亮。
可等她要伸手去碰最近的那团火苗时,突然觉得手腕麻,眼前的光变得模糊,像隔了层没擦干净的窗户纸。
她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慢得像要停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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