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谢你告诉我。”得体女士摁铃叫了医生过来,办完手续签字后,男人便被医生推进了手术室。
男人进去后,她就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着,目光紧紧盯着【手术中】三个字。她的脊背挺的笔直,只是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暴露出她内心的紧张不安。
蒋屿也坐在长椅上,和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本来他是要走的,但看到她一个人落寞的等在手术室前,没有人陪她,便想着等她的其他家属来了再走。
“会没事的,医生说送来的比较及时,做了手术就能康复。”
得体女士闻言偏头看向他,好像才注意到身边有人。她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你救了我先生,我应该怎么感谢你呢?你说个数吧。”
“不用。”
“为什么?”
不知为何,蒋屿觉得有些奇怪,他总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好像一直戴着面具在和他说话,脸上始终带着程序化的端庄笑容。
于是他回道:“因为很多时候,帮助是不要求回报的,就比如现在。”
得体女士觉得很不理解,她正欲再问,一声“妈”从走廊尽头传来,让她暂时未把话问出口。
蒋屿也听到了,这声音有些耳熟,他便回头看去。这一看不得了,他“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走廊尽头有两个身材高挑显眼的人朝这里快速走近,蒋屿和他们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怔。
“蒋屿?”蒲锦程有些惊讶的开口,在看到林美玲就坐在他旁边时,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是你送我爸来医院的吧。”
“嗯。刚好在路上碰到,我就骑电车载他过来了。还好送来比较及时,叔叔应该没有大碍。”蒋屿说完,心想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还好没被蒲景言的妈妈认出来,毕竟之前蒲景言给她发过两人的“情侣照”,有可能他妈妈看过之后觉得辣眼直接删了…所以对他没有印象。
总之,没认出来就好。
“锦程,你们认识?”林美玲起身问。
蒲锦程点点头,“一个朋友。”
“没听你提过。”林美玲显然不相信,他儿子居然有骑电车的朋友。
蒋屿看蒲锦程有些为难,便接过话茬:“阿姨,我是蒲景言的室友。”
一听这话,站在一边的蒲锦程和陈祈安都为蒋屿捏了把汗,他们知道【蒲景言】这三个字在林美玲这里是雷区,谁提都不行。
陈祈安看林美玲脸色不对,正要岔开话题问蒲父的病情时,林美玲却开口了。
“景言他,过的好吗?”
三人听了皆是一愣,想象中林美玲一定会发脾气赶人,没想到居然会主动询问蒲景言的情况。
“不好。”蒋屿迎着林美玲的目光,直言道。
林美玲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悲戚的讥诮,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
“这是他自找的,过成这种难看的样子,难道不是他活该吗?”
蒋屿听了这话气极了,他不敢想象蒲景言如果听到他妈妈这样说自己,该有多难过。
他不顾蒲锦程的阻拦,走到林美玲面前站定,直视着她的眼睛,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说:
“对,是他活该,他活该因为喜欢男人得了到现在都没治好的心理疾病,还被赶出家门;他活该为了追逐梦想,熬过无数个长夜,连吃饭都能困到睡着,却不被你们理解;他活该在万家灯火家人团聚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缩在沙发上睡着,哭着说他没有家了;他活该在游戏即将上线的前夕,被人砸了设备毁了数据,却还勇敢的爬起来说即使把房子卖了,也要守护大家的梦想。”
“他就是活该,活该出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家里,做了你的儿子。”
说到最后,蒋屿就算紧咬牙关,也没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他觉得蒲景言太苦了,苦到像被糖衣包裹的药片,含到嘴里才能透过那层甜蜜品尝到内层最真实的苦涩。
他用外表的阳光自信包裹住内心不愿示人的苦涩脆弱,只有愿意去耐心了解他的人,才得以窥见一斑。
林美玲听了他的话,脸上的表情有了松动的痕迹,像是一层面具从内部碎裂开,一片片掉到地上,露出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手术圆满成功,蒲军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送回刚刚那间私人病房。
林美玲坐在床边看着劫后余生的蒲军,心里突然就想通了。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吧,只要不违法,只要他快乐,就够了。
她把这些话说给了站在病房里的三位年轻人,她的脸上不再带着永远得体虚假的面具,连一向挺直的脊背,此刻也有了微微弯曲的迹象。
林美玲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做了一辈子错事,她掌控了孩子们二三十年的人生,现在她老了,该把主动权还给他们了。
“蒋屿。”林美玲在蒋屿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喊住了他,“帮我和景言说一声对不起好吗?让他继续完成自己的梦想吧,我会站在他身后支持他。”
“他会继续完成梦想的。”蒋屿抬眼看向她,又说:“但我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您直接和他说会比较好。”
林美玲笑着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我会的。”
蒋屿和他们告辞离开,蒲锦程和陈祈安走到门口去送他。
“蒋屿,谢谢你替我弟弟说话,真的很感谢。”
蒋屿未置可否,他只是冲他们摆摆手,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走啦。”
蒲景言是他的光,他不希望光被湮灭,他相信这束光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在他身后的病房门口,蒲锦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轻牵住了身边人的手,接着便被对方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