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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后日谈千年风雅（第2页）

直到今天早上，王没带着林雨行的口信来，让球去一趟指挥室。

在确定羽上贤人已经穿着百花轻甲去前线之后，球才轰隆隆地出发了。

灯塔在早上就灭了，当时的人间处于一种最初的混乱。

就像规矩定格的世界，忽然跌入了无政府的末日里，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骂声、哭声、尖叫声、还有时不时爆发的冲突与枪声。

球屏无表情地滚过街头。

对于人类的同情，程万锦自认他早已一并剔除了，所谓感情都是软弱的东西，是影响他升级的东西，他现在是机械，是永恒的美丽的生命，他和人类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如果无视他仍在跳动的鲜红心脏的话——对于人类的幸存或灭绝，他其实并没有多少牵挂。

他之所以帮助人类一路走来，又是炼金又是基建，辛辛苦苦不拿工钱，他是出于自己对知识的热衷——连AI都要保持学习呢，即使他变成了机械生命，他也要不断扩充自己的资料库、不断升级才行，也许哪一天，他就能做出镜属性的心脏，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完美的球。

程万锦如此想着，人类生死，到头来，都不关他的事。

他帮林雨行，也只是陪小朋友过家家的心态，看在小朋友是故人的师弟的份上。

他抛弃了悲伤，也厌恶软弱，他追求的，是机械的飞升，是永恒的愉悦。

人间也好，虚空也罢，无论谁占领世界，他都能保持学习。

顶多他专门腾出一个进程来学习虚空文明，他相信以他的学习能力，用不了多久，他也能成为虚空文明第一球。

所以球滚过箱庭街道上的末日狂欢派对时，他“心”里并无什么触动。

滚过孤儿院大门看到抱在一团哭泣着又彼此安慰的小孩与老师时，他也没有多截个图。

滚过此起彼伏的电台警报、撤退命令、尖叫奔逃或是四散恐慌的人群时，他搜遍资料库，也就搜出一个【哦】字。

球咕咚咕咚滚进了军团指挥部里。

李云香当时正被林雨行派走，但她的样子特别想违抗命令——把林雨行一起带走。

看到球滚进来，她还拼命使眼色：“老程！老程！”

然后王没出现，把李云香拖走了。

“老程。”在忽然空旷下来的指挥大厅里，林雨行转了一下轮椅的角度，“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哦。】球把先前搜出来的字用标准的电子音发了出来，但这个声音明显带着一丝不属于机械生命的兴奋，【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快说给我听听，黑暗就要毁灭世界了，你还留着什么后手？】

“没有后手。”林雨行用一种意外冷淡的语气说，“我撑到今日，已尽全力，剩下的……”

他侧头望向窗外，在纷纷攘攘的街道上，有一人，虹杖白发，熠熠生辉，法袍鼓荡，步如松风，正逆着奔逃的人群，坚定又决然地、往世界轨道而去。

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也许是羽上贤人的出现给年轻的人们带来了那么一丝希望，原本纷乱又嘈杂的街区在他身后的熠熠辉光里，竟然自觉又迅速地平息下来，然后一个、两个、一队、两队……越来越多的人自发组成民间力量，调头与他一同前往。

“与神同行，至死无憾。”

这样的鼓舞口号甚至传进了密不透风的指挥部。

林雨行就那么看着他的爱人一步一步地走近，走过高高的指挥塔，又一步一步地远去，直到成为人海尽头的光点。

一个伸手也抓不到的光点。

程万锦忽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

即使仅仅来自程序计算，也仍然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预感。

【你与爱人，连一个告别都没有吗？】球的机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我和良人告别那天，我们至少还拥抱了呢。】

“我和贤人不需要告别。”

林雨行果然就是这么回答的。

【那天。】球搜索着自己的资料库，【两年前，你把我喊到手术室的那天。】

林雨行缓缓转头，苍白清瘦却仍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羽上贤人并不在前线，我的资料库里有他的出勤记录。】球很快翻到了那一天，【那天他的定位就在……医疗区的街道上，可是他没有陪你，甚至没有进门。】

【所以，你瞒着他，又故意让他知道，对不对？】

【你没有后手，但你有足够的算计与耐心，你以自己为赌注，等他心甘情愿走上那条路。】

【我以为我是机械你是人，原来你比我还冷漠，你没有的后手正是你最大的后手，嗨，难怪你拒绝了我的机械壳子设计，你确实不需要。】

【小朋友，你当真比我还了不起！】

“所以你决定站在哪一边？”林雨行明明坐在轮椅上，人也虚弱得似乎随时都会咽气，可他仍然能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让球无法拒绝的语气，在球的感悟结束之后，他如此直白地问球——“我能给你真正的永恒，至于虚空，呵。”

低哑如恶魔的笑声对于任何敌人而言，都是不寒而栗的象征，可在球的认知里，他只能感受到对于知识的兴奋，【我听你的！】球不用计算就迅速下了判断，他知道，林雨行不是因为换了机械骨骼才变成这副漠然无情的模样，而是这个人从头到脚、从来都是、如他在无名岛受刑时落在球屏幕里的恶劣笑容那般——人的躯壳根本就装不下他的疯狂灵魂。

这么一个冷酷、绝情、敢想、敢赌、又有莫大的智慧、勇气与胆识的人……球搜遍资料库也找不到足以形容他的词汇，这样的人，哪怕虚空在他面前，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处呢？

他身为人，连自己的人壳都可以抛弃。

他身为人，连自己的挚爱都可以作棋。

还是心甘情愿、不存在任何变数的那种固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