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的寂静未持续太久,便被一声苍老的叹息打破。
吏部尚书颤巍巍出列,他已年过花甲,花白的胡须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抖动,双手按在朝笏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君上……臣斗胆进言。”
他声音嘶哑,带着沉沉的忧虑,“如今北地大旱,南境洪涝,流民遍野,饿殍相望。朝廷正该缩减用度,赈济灾民,整顿军备以固边防。可君上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那片象征着新规制的海棠纹甲胄图样,痛心道,“您大兴土木,广招门徒,看似未动国库,可这人力、物力,哪一样不是从黎民身上挪腾?如此劳民伤财,百姓如何承受?”
“再者,边境军队戍守苦寒之地,粮草尚且拮据,您不添拨军饷,反倒将心思用在这些‘玄门’上,难道忘了外敌环伺,需靠将士血肉筑城吗?”
老尚书一番话,字字泣血,引得不少官员纷纷颔,连先前被噎住的户部尚书也红了眼眶,跟着拱手:“尚书大人所言极是!百姓已不堪重负,君上三思啊!”
苏烬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着,金瞳里的玩味渐渐淡去,多了几分沉凝。
他没有立刻开口,殿内只余老尚书粗重的喘息,和香炉里香灰簌簌坠落的轻响。
半晌,他才缓缓抬眼,目光落在老尚书身上,语气竟比先前温和了些:“李大人忧心百姓,孤知道。”
他站起身,玄色蟒袍在晨光里流淌着暗纹,一步步走下丹陛,停在老尚书面前。“可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您说百姓苦,孤何尝不知?”苏烬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北地旱灾,南境水患,除了天灾,更有甚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是灾异滋生的妖兽,是借尸还魂的厉鬼。上月北地流民报,有食人妖物夜袭村落,一夜之间,百余人化为枯骨;南境洪涝后,水中怨灵作祟,渡水者无一生还。”
他俯身,看着老尚书震惊的眼神,继续道:“那些拿着长矛盾牌的士兵,能挡得住敌军的刀枪,挡得住这些非人之物吗?凡人之躯,血肉之躯,在妖鬼面前,与蝼蚁何异?”
“孤培养玄门势力,不是为了好玩,更不是劳民伤财。”苏烬直起身,声音陡然提高,“是要让修士去做凡人做不到的事——斩妖除魔,平定灾异。让凡人安心耕织,让士兵专心御敌,各司其职,方能安邦。”
他转向众臣,目光锐利如锋:“至于流民,孤早已命沈澜带着第一批学成的弟子,分赴南北境。他们不仅要除祟,更要帮着搭建棚屋,医治疫病,甚至用法术引水灌田,催粮草。这些,是寻常赈济能比的吗?”
“您说劳民?”苏烬冷笑一声,“那些被招入宫的学徒,从前或是街头乞儿,或是无业游民,如今有饭吃,有衣穿,能学本事,将来还能护佑乡邻,这是劳民,还是惠民?”
老尚书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上月北地传来的密报,那些被描述得毛骨悚然的惨状,此刻被苏烬一一说破。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这一次,却不是被噎住的窘迫,而是带着几分恍然的怔忡。
有官员悄悄抬眼,望着丹陛上那个玄袍身影,金瞳在晨光里亮得惊人,忽然觉得,或许这位君上的“胡闹”,藏着他们看不懂的远见。
苏烬走回龙椅旁,重新斜倚在软榻上,语气恢复了几分慵懒:“还有谁觉得,孤是在劳民伤财?”
无人应答。
殿外的风穿过窗棂,卷起几片海棠花瓣,落在阶前。
香炉里的烟依旧袅袅,缠绕着满殿的沉默,却不再是凝滞的,反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沉默里悄然松动了。
凌言不知何时立在殿侧的阴影里,月白常服几乎与晨光融在一起。他望着苏烬的背影,眼底漾起浅浅的笑意——
这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原来早已把一切都想好了。
苏烬似有感应,回头朝他望了一眼,眸子里瞬间漾起暖意,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
苏烬指尖叩击扶手的声响忽然停了,金瞳里那点慵懒尽数敛去,只剩寒潭般的冷冽,扫过阶下百官时,竟带着威压。
“既然无人再言劳民伤财,”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那便说说另一件事——
倒是诸位大人,不妨为这昭明江山,倾囊相助一番。”
这话一出,百官心头皆是一紧,莫名生出不祥的预感。
苏烬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添了几分讥讽:“别跟孤哭穷。你们府中窖藏的金银,田庄的收租,背地里那些腌臜的贪墨勾当,克扣的赈灾粮款,搜刮的民脂民膏……桩桩件件,你们以为孤真不知道?”
他猛地一拍扶手,玄色蟒袍随动作掀起一角,殿内空气骤然凝滞:“户部账册上的亏空,驿站往来的密报,孤案头堆得比奏折还高!只是先前忙着改制,没腾出手来一一清算罢了!”
“嘶——”阶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有官员面色煞白,手按在朝笏上不住颤抖,有官员眼神闪烁,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更有甚者,额头已沁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但孤今日,给你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苏烬话锋一转,“三日之内,将你们贪墨所得的三成,充作赈灾与玄门用度。银钱、粮草、药材皆可,只要数目实在。这事,孤便既往不咎,只当没看见那些账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难色的官员,冷笑道:“若是有人想藏着掖着……也好,孤不介意让大理寺的刑具,陪诸位好好‘聊聊’。”
百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谁都知道这位‘新后‘看似散漫,手段却狠戾果决,此刻这话,绝非戏言。
苏烬却似嫌不够,又补了一句:“还有你们府上那些宝贝公子哥——整日里逛秦楼楚馆,在街市上纵马伤人,喝醉了就砸店铺,惹了事便拿银子压人。一个个养得脑满肠肥,除了挥霍,屁用没有。”
他扬了扬下巴,眸子里闪着促狭的光:“都给孤送宫里来。孤替你们好好管教管教,省得在外头丢尽你们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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