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些有限的接触中,与她产生交集最多的,是一个名叫任的年轻人。
任大约二十岁出头,是据点里少数几个能勉强维持那些老古董通讯设备和网络终端运转的技术员之一。
他不像那个叫凯多的队长那样浑身散发着粗粝的江湖气,不像希拉斯那样沉默得如同墓碑,更不像瓦莉亚那样周身笼罩着拒人千里的冰冷。
他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里面似乎还残存着未被这残酷底层生活彻底磨灭掉的、属于年轻人的理想主义光芒。
他的性格中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热忱,以及……对现状同样深切的痛恨。
根据零碎的信息,他似乎也无比痛恨女王和她所代表的帝国体制,他的家人,据说也间接或直接地死于某次与帝国扩张相关的冲突或语焉不详的“事故”中。
这个年轻人,似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背景神秘、技术(在她刻意隐藏下显得)“时灵时不灵”却又总能歪打正着的“伊莉娜大姐”(他私下里有时会带着一丝好奇和难以言喻的尊敬这样称呼她,尽管塞拉菲娜的真实年龄或许只比他大上几岁)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趣。
他对通讯中继器被修复的过程尤其好奇,那里面涉及到的某些操作,显然超出了这个据点现有的技术水平。
“伊莉娜……姐,”
一天,在更换一批老化的光纤接口时,任凑了过来,脸上带着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混合着好奇和一点点羞涩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不远处希拉斯的视线,“上次……那个G脉冲稳定模块……你那个‘土方子’到底是什么原理啊?我后来查了好多资料,都没找到类似的并联方法……感觉像是……”
他似乎想说“像是某种军用级别的应急处理”,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塞拉菲娜(伊莉娜)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根细如发丝的光纤,听到他的问话,纤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试探,也是一个……建立联系,或者说,是植入信任的机会。
她抬起头,脸上迅速浮现出符合“伊莉娜”身份的、略带疲惫和为难的笑容,眼底恰到好处地掠过一丝对往事的回避。
“原理?我……我哪懂什么高深的原理啊,任。”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奈,“都说了是以前在工厂仓库里,听一个喝醉了的老酒鬼师傅吹牛时说的……他当时好像嘟囔着什么……‘能量谐波过载’……‘用低阶线圈的感抗去……去对冲高频尖峰’什么的……鬼知道是不是胡诌的,我也听不懂,就……就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呗,谁知道运气好就成了呢……”
她再次将自己的“成功”归结于运气和道听途说,并将真正涉及的高阶能量对冲原理用更模糊、更生活化的语言进行了解释,完美地将自己的技术水平限制在了一个“经验丰富但理论不足”的高级技工范畴,避免暴露自己真正的知识储备。
同时,也暗示了自己过往经历的“复杂”和“底层”。
任听得似懂非懂,他能感觉到伊莉娜的解释似乎并不完全,但看到她那“坦诚”而“无奈”,甚至带着点“不堪回首”意味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
他只是挠了挠头,笑了笑:
“嘿,不管怎么说,你那一下可真是帮了大忙了!不然瓦莉亚指挥官非得扒了我们几个技术员的皮不可!说起来……你以前在那个什么……工业优化部……是做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厉害。”
他眼中闪烁着好奇,试图通过了解她的过去,来拼凑出这个神秘女人的形象,也下意识地想拉近彼此的距离。
塞拉菲娜的心微微一紧。关于“过去”的话题,永远是最危险的雷区。她必须极其小心,每一个字都要经过计算。
“厉害什么呀……”
她苦笑着摇摇头,眼神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对往事的“痛苦”和“不愿提及”,仿佛触碰到了某个尚未愈合的伤口,“就是……就是每天对着一堆冰冷的数据和模型……画图纸,写报告……跟机器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多……后来……”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难以抑制的愤怒,“……后来就因为……可能……可能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关于某些‘大人物’的事情……唉,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想……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好。”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自己“被迫害”的经历,并表现出一种对过去既痛苦又讳莫如深的复杂态度,这既符合她“流亡工程师”的身份设定,也精准地击中了任这种同样对帝国体制和权贵阶层充满愤懑的年轻人的痛点,极易引起他的共鸣和同情。
果然,任听到她的话,眼神中立刻流露出一丝同情和……强烈的同仇敌忾。
“我明白……这个吃人的帝国!”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年轻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微微涨红,“那些高高在上的蛀虫,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肮脏事都干得出来!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们要……”
他似乎想说什么激昂的口号,但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塞拉菲娜手中的一个光纤接口似乎因为“紧张”而没有对准,操作终端上代表信号传输的指示灯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并发出轻微的警报声。
她“哎呀”一声,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慌张。
“别急,我来帮你。”任几乎是立刻上前,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工具,他那双因为常年接触精密仪器而显得格外灵巧的手指,熟练地重新对准、熔接。
“这种老式光纤接口就是这样,特别脆弱,对角度要求很高……你刚接触可能不太习惯……”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自觉的温柔和关切,仿佛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塞拉菲娜(伊莉娜)微微低着头,看着他那张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认真的年轻脸庞,以及他那双灵巧稳定、充满力量感的手……心中某个早已被冰封、她以为永远不会再被触动的角落,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他……似乎并不坏。
至少……本质上……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大脑,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将其死死掐灭。
不行!
他是敌人!
他是痛恨着“我”、想要推翻帝国、颠覆一切的反抗者!
任何多余的情感都是……致命的!
但理智的警报,似乎无法完全压制住内心深处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对这种久违的“善意”和“靠近”的……一丝渴望?
尤其是在经历了卡尔的背叛、格里格斯的猥琐之后,任这种不带明显算计和恶意的、单纯的“技术交流”和下意识流露出的“保护欲”,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让她那颗在权力巅峰早已麻木、在底层伪装中备受煎熬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暖意。
她默默地看着任帮她处理好接口,看着信号灯重新恢复正常的绿色,然后才轻声道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没什么。”任笑了笑,露出一口在地下据点里算得上相当整齐的白牙,“在这里,能互相帮衬就尽量帮衬吧。毕竟……我们都是……被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和她手下的蛀虫们……抛弃和压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