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翎方才对王砦主一番说话虽是凿凿,可巧云入砦后所言所行不尽不实。
强行压下疑虑不问,却在心中化作惴惴。
如今揭蛊在即,难免怀了戚戚在胸。
将胸中气附在这一段话中,似自坚又似说与陆大安听,语气由平静转作激昂,再由激昂化作沉重,最后变探问收尾。
一波三折,将心中鼓荡展露无余。
陆大安静立一旁,将言语听了个七成明白,却把这情绪收了个十足。
闻折翎探问,不甘之下略带黯然道:“将军所说诸葛邓艾,我却不懂。但砦子险峻,金狗要由此入蜀攻打我大宋,我是听真了的。金狗残暴,小种相公便是死在他们手中!为阻金狗入寇,我西军同袍不知战死多少。天杀的厮鸟在中原陕西又害了我宋人百姓无数,自不能再放这群牲畜入蜀。只是……只是这箭营兄弟,就该白白丢了性命么?这……这这可怎么处?”
折翎倏地转身,将眼盯了陆大安道:“我等先杀金狗,后顾私怨。击退金狗保住砦子之后,再与他算我箭营之事,如何?”
陆大安低头看地、切齿抿唇、脸上刀疤微微抖动,半响方道:“别无他法,只得如此!”
言毕将眼光一抬,撞见折翎殷切目光,猛然醒悟眼前人乃是自家将主,慌忙单膝跪地、抱拳垂首、轰然应道:“陆大安谨遵将军差遣!”
折翎俯身将他扶起,心内自忖道:“大安粗豪,尚能解我心意,箭营弟兄该是无碍。云儿遣他来我身边,怕也是欲与我携手抗金却心中不安,故而为此。以坚我心,以表其诚。”
想到此节,心中暗暗欢喜。
可扶起陆大安,见其眼神,宛有悲愁,心又想到:“佟仲与我,情如手足,其父待我如亲子;箭营众人,万死之中舍命追随,却不料有因云儿之故而失生丧命者。云儿身份,着实可疑。今日与王砦主破脸,说不得也要向云儿问个明白。究竟如何,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陆大安被折翎扶起,却见他不言不语,神情不属。
不知何故,亦不敢打扰,只好叉手立在一旁。
此时,不远处的议事厅中传来杯盏及木椅破碎之声,声响之中,夹杂着几声喟叹,充满愧疚无奈。
折翎闻声回神,望议事厅摇首自语道:“云儿近来面含悲苦,砦主墙上厅中亦带愧疚,此事或有隐情,尚未可知。”
言罢,一面想着如何向巧云发问一面负手往坪下行走。
陆大安闻折翎言语,却不解其心中两难。
暗暗腹诽折翎心忒过良善,默默随行。
陆大安随折翎缓步而行,盏茶时间方到中坪。
折翎远远望见自己所住居所,便停步不前。
陆大安见折翎时而微微摇首,时而放眼远望,时而侧脸蹙眉,时而轻轻一叹,时而双手握紧,时而起步欲行,却不知为了何故。
心感自己是个只知厮杀的粗人,不能为将主解忧,不自觉间亦是眉头蹙起。
折翎近乡情怯,各种念头在心中纷乱繁绕,终究还是没有定见。
适才王砦主、陆大安当面,两番言语欲坚定自心,却仍是有些对知晓详情的抵触。
几次暗下决心回房,又几次叹息放弃;几次痛骂自己妇人形状,又几次想起巧云恩义。
思之再三,终于还是吩咐陆大安去砦墙,自己独往居所而去。
推门而入,房中却只有晓月一人。
适才折翎走后,巧云冷着脸将晓月腕骨接驳,又扯了布条为她裹好便出门去。
晓月未得小姐吩咐,不敢再次擅离。
加上今日崖边被吓得不轻、回房护折翎时余勇皆尽,只索歪坐在桌前瑟瑟颤抖。
好不容易稳定心神,想着如何将自己所见之事告与折翎,又怕折翎知晓后会对巧云动手,胡思乱想之中伏在桌上昏昏睡去。
折翎推门声响将晓月吵醒,慌跳起掌灯。
灯火照见是折翎回转,不由喜出望外,心内担忧、恐惧、期盼搅在一处。
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抓住折翎衣袖,眼中关切、口中嗬嗬,却不知如何是好。
折翎甫一进门便被她抓住,登时一头雾水,见她满面焦急,疑惑道:“晓月,你可是有事要和我说么?”
晓月听折翎温言,心中担忧关切大起,盖过其余,忙不迭点头,可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表达。
闭户门帮折翎除弓解箭后按了他在桌前坐下,忍着痛双手一齐比划。
折翎见她手舞足蹈,状略滑稽,心中的愁结稍为之缓,微笑道:“你这丫头,且慢些。我看不懂你手语的,待云儿回来,你讲给她,再让她说与我知便是。”
语出折翎之口极为平缓,入晓月之耳却变作一惊。
晓月心中再生折巧二人之两难,念转身静,再无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