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院大一的深秋,银杏叶把雕塑系工作室的水泥地铺成碎金。郭静蹲在废品堆前,指尖在锋利的瓷片边缘游走,像抚摸一群受伤的候鸟。食堂后厨的老师傅说这些碗碟是被蒸汽消毒柜震碎的,白的骨瓷、蓝的碎花,断口处还留着酱油渍和米粒的痕迹,像未愈合的伤口。
“郭静,你捡这些破烂干什么?”同寝室的李薇抱着陶罐从旁边走过,釉料在她围裙上洇出抽象的紫罗蓝,“上周张教授说你的拉坯作业‘毫无章法’,你还有空玩碎瓷片?”
郭静没抬头,指尖被一片青花纹路的碎瓷划破,血珠渗出来,滴在一片月牙形的白瓷上,像落了颗红莓。她想起七岁那年,外婆窑炉里炸裂的陶碗,火星溅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和此刻瓷片相碰的叮当声竟有几分相似。“我在拼月亮。”她喃喃道,声音被电动雕塑刀的嗡鸣吞没。
工作室的窗户漏风,穿堂风把地上的银杏叶卷起来,掠过她的肩头。郭静把捡来的碎瓷片摊在木工台上,阳光透过天窗照下来,在瓷片断口处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她想起母亲总说“完整的碗才能换米”,而外婆临终前却指着窑变失败的陶片说:“看这裂纹,像不像你刚出生时攥紧的小拳头?”
第一片瓷片被胶水粘在三合板底座上时,郭静的手在抖。那是一片带金边的碎碗沿,弧度恰好构成月亮的上弦。她忽然想起高中时偷偷在课本上画的月亮,总被数学老师用红笔圈出来,说“几何图形要画标准圆”。可月亮什么时候圆过呢?她看着窗外被楼群切割的天空,几片云正以微妙的度变形,像窑火中流动的釉料。
“郭静,你这是行为艺术吗?”班长王磊抱着图纸路过,镜片后的眼睛在碎瓷片上逡巡,“张教授说下周要交‘材料与空间’作业,你用食堂垃圾应付?”
胶水的味道刺鼻,郭静打了个喷嚏,血珠顺着指尖滴在另一片碎瓷上。她想起在景德镇学徒时,老师傅说“陶土会记住手的温度”,可这些碎瓷片呢?它们记得盛过的小米粥、红烧肉,记得被摔碎时的震动,记得此刻她指尖的血温吗?
拼贴到第七片时,郭静忽然停住手。那是一片蓝白相间的碎瓷,图案是半朵未开的莲花,断口处却像被谁咬了一口。她想起母亲卖陶碗时,总把有瑕疵的碗底朝下,说“眼不见为净”。可瑕疵从来都在,就像月亮的暗面,只是人们不愿意看。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有一片正好粘在未完成的月亮上。郭静看着叶尖的锯齿,忽然抓起旁边的刻刀,在三合板底座上刻下一行字。刀锋划过木板的声音很轻,却像在她心里凿开一条缝——“圆满是窑火的谎言”。
“你在刻什么?”李薇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手里端着杯热可可,“张教授说你的思维太跳跃,搞陶艺不能光靠感觉,得讲技法。”
郭静没说话,只是把最后一片瓷片粘上去。那是一片纯白的碎瓷,边缘呈不规则的波浪形,恰好补上月亮缺口处的阴影。她退后两步,看着木台上的作品:不规则的碎瓷片拼出一个凹月,断口处闪着细碎的光,像被星子划伤的夜空,底座的刻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这月亮是碎的。”王磊皱着眉,“你看这缺口,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对,是被圆满啃过。”郭静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惊讶的坚定,“你们没现吗?完整的月亮反而不像月亮,只有缺了口,才知道它在努力变圆。”
工作室的灯忽然亮了,张教授站在门口,手里夹着烟。他走近木台,烟头在暮色中明明灭灭,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落在凹月雕塑上,又落在底座的刻字上。郭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起高中时被撕碎的星空草图,想起母亲扔掉的碎陶片。
“材料很特别。”张教授忽然说,用烟头指了指瓷片断口的反光,“这些碎光让我想起宋代哥窑的冰裂纹,都是缺陷里的光。”
郭静猛地抬头,看见教授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批评,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审视。“可是……它不完整。”她小声说,指尖还残留着胶水的黏性。
“完整?”张教授笑了,把烟头按灭在旁边的铁盒里,“你知道吗?米开朗基罗说,雕塑是把石头里本来就有的形象解放出来。这些碎瓷片里,本来就有个破碎的月亮,你只是让它现形了。”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工作室的灯在瓷片上投下复杂的光影。郭静看着自己的作品,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外婆把炸裂的陶片拼起来,说“裂缝里能看见火神的指纹”。原来有些破碎不是毁灭,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完整。
“这个作业……”张教授顿了顿,“下周展览就放在入口处吧,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不完美的真实’。”
郭静愣住了,直到教授离开,她还站在木台前。李薇递过热可可,杯子外壁的温度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没想到张教授会喜欢。”李薇说,“不过说真的,这月亮看着……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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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就对了。”郭静喝了口热可可,甜味里带着一丝苦涩,“你不觉得吗?那些说自己圆满的人,心里都有看不见的裂缝,就像这些碎瓷片,表面光滑,背面全是划痕。”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凹月的边缘,那些锋利的断口已经被她用砂纸磨圆,却仍带着细微的刺痛感。这让她想起母亲手腕上的银镯子,想起父亲图纸上被红笔圈出的误差,想起外婆窑炉里永远无法预测的窑变。
深夜离开工作室时,郭静把凹月雕塑用布包好,背在背上。路过食堂时,她看见后厨的灯光亮着,有个老师傅正在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碟。瓷碗相碰的声音清脆,像某种古老的音阶,让她想起外婆窑炉里的火星雨。
回到寝室,郭静把雕塑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碎瓷片上投下斑驳的影,底座的刻字“圆满是窑火的谎言”在阴影中泛着微光。她躺在床上,听着同寝室姐妹均匀的呼吸声,想起白天张教授说的“解放形象”,忽然觉得自己像一片被摔碎的瓷片,正在拼贴出属于自己的月亮。
凌晨三点,郭静被噩梦惊醒。梦里她又回到外婆的窑炉前,那只炸裂的陶碗正在火星中旋转,而她的手被碎片划破,血珠滴在陶土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花。她猛地坐起来,看见床头柜上的凹月雕塑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那些光像星星,落进她心里那片未被命名的春水。
她轻轻下床,走到窗前。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像谁撒在黑丝绒上的碎瓷片。郭静想起白天刻在底座上的话,忽然明白,圆满从来不是形状,而是接纳破碎的勇气。就像外婆的窑变,就像这些碎瓷片,就像她自己——在不完美中,反而找到了最真实的光。
此时,隔壁建筑系的画室还亮着灯,有个男生正在画纸上勾勒穹顶的弧度,计算着月光的倾斜角。郭静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个灵魂正在用理性丈量她用感性拼贴的月亮,而他们的星轨,正在看不见的时空里,悄然靠近。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窗玻璃的冰凉,想象着那些碎瓷片在月光下慢慢升温,像被窑火烘烤的陶土。也许有一天,这些破碎的月亮会遇见真正的星子,在时光的窑炉里,烧成独一无二的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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