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墙壁映起一笼暖金,红木桌太师椅的朱色愈发沉淀,在一室渐浓的酒香蒸腾间,很容易让人滋生高居庙堂的错觉。
秦应忱果真喝了一圈儿。
酒精在这种场合中的作用,是中国人自古心照不宣的规矩。尤其是他们这种,平日里一句话含三重义的人,几杯酒下肚,才能真真假假地,说些不被人揣起来嚼两嚼的话。
分管经纪业务的常总,这会儿已经搭起秦应忱的肩膀,一声长叹,“应忱啊,你就是成家忒早!我要是早认识你,非得把你介绍给我女儿不可!”
说着左看右看,哪哪都满意,“真是年轻有为,有你这么成器的儿子,你父母得多骄傲啊!”
秦应忱本来只佯作半醉,笑而不语。听到后半句话,醺意阑珊的眼里骤然结了一层霜冻般的阴翳。
又很快沉入眼底,了无痕迹。
他摇摇头,一脸失落的神情,淡声诉苦:
“我父亲对我,可从来没有满意的时候。总说我……不如我姐,不如我哥。”
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郭总一甩脑袋,抻着脖子朝这边看过来,明明眼睛都喝得通红,还强作清醒竖起耳朵。
秦应忱看在眼里,缓缓地,勾出一抹讽笑。
酒局将尽,盥洗室里。
秦应忱单手撑着丝织屏风上刺绣精绝的双面青龙,屏息对抗胃里酒精的灼烧。
两斤打底的白酒,像滚汤的熔岩自喉咙一路蔓延到胸口,再掀得胃里翻江倒海,锻铁似地承受着反复的锤打煎熬。
“难受了?”
常总路过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背。
“你啊,太拼!”他长叹一声,“我懂。”
短短一顿饭,常总已经脑补了完整一出,勋贵门第的小儿子不受宠爱,拼命工作奋斗博取父亲青眼的故事。
“待会儿怎么走?”常总随口问他。
秦应忱没多想,“等人来接。”
“媳妇儿来接你?”
常总问完,看秦应忱眸光微动,转身笑开。
“年轻小夫妻,好啊!蜜里调油哟……”
秦应忱目送他走远,原地倚立,一动未动。
半晌,他面无波澜地,打开了手机。
冷眼乜去,一颗圆滚滚的贝壳横斜在他的联系列表里,格格不入。
纯白色的一团,壳口紧紧闭着,掩耳盗铃似地混在白净的背景中。
不像贝壳,倒像个猫爪子。
秦应忱一拧眉,点开这个头像。
于是——
叶其珍甩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在把头发吹完和接受老板召唤之间,果断地扔下了吹风机,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卧室。
手在一整柜的新衣服中间快翻出了残影,叶其珍终于拎出来一条纯白色棉麻质地的无袖长裙。
落地镜前,亭亭饱满将胸前的褶皱撑紧,及腰处又收得细如荷茎,显得v领开口更敞。
叶其珍抬手,稍稍抚在心口。
这一番折腾得,她的心跳都有些过速。
手指习惯性勾到黑框眼镜腿,叶其珍却微微一顿,抬头看向镜中。
远山含黛的眉眼是一贯的温润,微微轻扬的眼尾却因水汽蒸腾蕴了一抹桃粉,琥珀瞳仁流光潋滟,清纯中平添欲色。
叶其珍向来知道自己长得还算好看。
没戴这副眼镜的时候,她经常被人意味不明地评价说,生了一双会勾人的眼睛。
手指蜷缩了两秒,叶其珍还是把眼镜架到了脸上。
她戴眼镜前后的长相差别有些大。
跟秦应忱又不算很熟,如果他认不出她不戴眼镜的样子,那更尴尬了。
临到出门,她又忽地跑回来,找出唇膏涂了两下。
最后看了镜子一眼,叶其珍抓起手机冲出门去。
为了不让老板等着急,她这个地铁常客,还破天荒地拦了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