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关系,终有一日,他会让他付出代价。
落水一事就像掉进水里的石头,激起一层涟漪之后,便飞快地沉没下去,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那个男人又出现了,仍然只是偶尔远远地看着他。
他找了一个机会,遣散身边的人,主动拦下他。
“为什么救我?”季祐风盯着男人的眼睛。
男人垂着眼,手指紧紧攥着佩刀刀柄,干得起皮的嘴唇翕动几下。
“我、我想升官发财……希望殿下来日能提携我。”他讷讷地说。
季祐风心里松了口气。
求前途,求钱财,都好说,他给的起,就怕他求的是他给不起的东西。
“你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会记得,”他负起手,明明只是个半大孩子,还没有男人一半高,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男人听了,却没什么喜悦的表情。
“但是你以后不要跟着我了,容易被人发现。”季祐风话锋一转,说道。
男人猛地抬起眼,眼瞳微微颤动着,抿紧嘴唇。
季祐风转身,“你若想见我,就去春藻殿西侧的竹林里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头,也并没有看到,男人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中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彩。
(四)
两人开始偶尔在竹林里见面。
男人常常给他带一些民间的小玩意儿,什么空竹,泥叫叫,布老虎。瞧着粗制滥造,远比不上宫里的木偶精致,但千奇百怪,花样很多,他在宫里从来没见过。
他即便装得老成,骨子里却也只是一个半大孩子,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他玩得很开心。
但他从不收下,玩一会,就让男人带回去。
但即便这样,男人也并不失望,他笑呵呵地坐在一边看他玩,笑呵呵地同他道别,带上玩具回去。
沉默老实的男人瞳仁又黑又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得看不到眼白,焦黄的脸上牙齿洁白,憨憨的。
一次,季祐风挨了皇帝训斥,垂头丧气地去竹林里,坐了一会儿,正要走时,男人来了。
见他不高兴,他问:“要不要骑郎郎马?”
“什么是郎郎马?”
话音刚落,男人一把拉起他,两手穿过他腋下,轻轻松松将他提溜起来,放到肩头,然后站起身子。
视野猛地拔高,季祐风紧紧抱着男人脖子,惊叫:“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男人却不说话,紧紧按着他耷拉下来的两条腿在竹林里飞奔起来。
春风裹挟着竹叶清香从他耳侧呼啸而过,季祐风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天边晚霞瑰丽,金色熔岩般的暮色流淌在竹叶上,他风驰电掣地自由穿梭在竹林之间,袍角在空中猎猎作响,这一刻,他仿佛这个天地的君王,主宰一切。
他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自打他晓事,他总是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端然持重,从未像这样开怀大笑过,因为这才是皇帝想喜欢的儿子的样子。
少年清亮的笑声回荡在幽静的竹林里。
过了约莫一刻钟,男人喘着粗气停下,平稳缓慢地蹲下来,扶着他下来。
季祐风双脚踏踏实实地落在地上,看着气喘吁吁的男人瘫坐在地上,胸口不住地起伏着,面色通红,汗水浸湿他的额发,一滴滴滑落下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帮他擦汗,刚抬起手指,他忽然僵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收回手,同时敛去了笑意。
“谢谢你。”他把手背到身后,矜持地说。
男人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眼神慈和。
季祐风回到春藻殿时,殿内十分寂静,母妃坐在镶玉屏风前,冷冷地看着他。
她抬手屏退左右,殿内只剩他们二人,然后问:“你去哪了?”
季祐风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沉默着低下头。
“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女人砰地拍了下桌子,起身走到他跟前,一把拽过他,狠狠地盯着他。
她尖利的指甲慌乱中戳进他肋下的软肉里,钻心地疼。
“不许再见他,听见没有,不许再见他!!”她忽然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歇斯底里地喊。
季祐风脸偏过去,白皙细嫩的面皮上迅速地浮起指印,他红着眼眶,轻声问。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见他?”
“母妃,他,跟你有关系吗?”
女人的身体忽然狠狠颤了一下,随即,她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关系。”
“我是你父皇的宠妃,你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儿子,你和我,都跟他没有一丝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