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一片压抑的沉默。
沈忆抬起眼,缓缓环视萎靡不振的众人,眼中倏然闪过厉光。
“你们这是什么样子?”
“我们是胜了,不是败了,安淮北是伤了,不是死了!朕知道你们难过,朕也难过,可外面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们,你们如此消沉,让底下士兵怎么想?都给朕打起精神来,不管安淮北是死是活,我们要做的,是为他报仇!”
众将听了这话,终于纷纷直起腰来:“是!”
沈忆又道:“传朕令,第一,你们记住,安帅只是轻伤,几日便可恢复,如有泄露消息者,斩。”
“第二,今日大捷,每人赏一吊铜钱,并犒以牛酒,但食不可过量,饮不可过度,若有因此而玩忽职守者,军法处置!”
众将神色一整:“末将听令!”
声量已经比刚才洪亮了不少。
沈忆缓和了神色,颔首道:“这才是我大周的将士。”
军心已经稳定住,她摆摆手:“都散了吧。”
众将鱼贯而出。
等所有人都走了,沈忆在桌边坐下,面对着军医,指尖在桌上笃笃敲着,却一直没说话。
军医试探着问:“陛下可是还在担心大帅的伤势?”
话音刚落,只见这位年轻的女帝面上忽然现出一丝罕见的犹豫,一闪即逝。
而后,她似是随意问道:“你可看过军中其他将军的伤势,他们伤得重吗?”
军医摇头道:“其他将领都无碍,请陛下放心。”
女人敲桌子的指尖微顿一瞬,她抬起眼,语气平和缓慢地问了一句:“当真吗?其他人都没有受伤?”
军医听着天子这微妙的语气,脊背突然一阵发凉,他硬着头皮想了半响,还真想起什么,立刻拱手道:“微臣失察,请陛下恕罪。林参将肩膀似乎受了伤,微臣问了几句,他说只是外伤,自己就能处理,让微臣安心医治大帅,臣当时分身乏术,便没再多问。”
沈忆微微皱了下眉,没说话。
军医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忧,久病成医,林参将经常处理伤口,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沈忆抬起头:“他受伤之后总是自己一个人扛着,连军医都不看吗?”
这语气似乎不大对,军医小心翼翼地道:“林参将他……一般都是自己打理伤口的,确实很少找军医。”
女人细白的指尖悬在桌面上,许久没有落下去,她没再说话。
半响,她站起身,嘱咐军医几句后离开了。
回到皇帐,沈忆喊来阿宋,吩咐道:“给他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去。”
阿宋心中无奈摇头。
说是不在意死活,可等真看见了,又哪做得到真不在意呢?
但她面上没露半分声色,得了令便往外走。
谁知临到帐门前,沈忆又喊住她:“等等。”
阿宋转过身。
沈忆面上难得显出几分心浮气躁的迟疑,握着书的手指几乎僵硬得不能曲伸,说:“还是给每位将领都送一些吧。”
第100章上药
首战大捷,全军上上下下都高兴,庆功宴上,沈聿平时不怎么饮酒,今日却似乎格外好说话,手下人看准机会,一个个都起哄灌他酒。
沈聿竟也来者不拒,都干了。
宴饮结束时,已经是深夜,坛倒壶倾,将士们作鸟兽散,各自回了营帐。
沈聿一个人慢慢走回营帐。
夜清月寒,雪亮的月光如盐霜,洒在掉了一地的梧桐叶上,莹莹地泛着亮光,踩在脚下,发出清脆明快的嚓嚓声。
他来西南已一月有余,却不曾有哪一日,觉得月色如今日这般动人。
沈聿伸手抽出别在腰间的小瓷瓶,拿在手中缓缓摩挲着,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
一路回到营帐,掀开帐帘,淡淡的药香飘过来。
帐子里点了一豆黄灯,昏黄光晕扩散开来,同帐的韩通打着赤膊,正在上药。
瞧见沈聿进来,韩通朝他挤眉弄眼:“今儿咱们林参将心情不错啊,快跟兄弟说说,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沈聿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的白瓷瓶,道:“出师大捷,自然高兴。”
韩通切了一声,不满道:“你这可就不够兄弟了——嘶!”他扭着胳膊使劲去够后背的伤口,一不小心扯到伤,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眼泛泪花:“林淮,快来帮我!”
沈聿正更衣准备上药,听到后只好放下衣裳,走过去伸出手:“药拿来。”
韩通从桌子上拿了个小瓶给他,然后转过去把背露出来,同时喋喋不休地嘱咐道:“你千万省着点儿用,这是陛下亲赐的大内金疮药,用完了就没了,咱这一辈子估计也就这一瓶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意识到,身后有些过于安静了。
他回头看过去,男人站在他身后,垂眼盯着掌心的白瓷瓶,像座冰俑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