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回头,可背后那束目光一直在,几乎将她整个人烫穿。
沈忆一夜没睡好。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双深情缱绻的眼眸,男人缥缈的声音从梦境的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极深切的悲伤和温柔,一声又一声地唤她:阿野。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沈忆盯着床帐,拧着眉头缓了很久,终于把梦里的情绪压下去。
她掀被下床,唤来阿宋问:“陛下呢?我昨日还有几桩政事没跟他商量完。”
阿宋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侍女侍奉她起床,一边回道:“哦,陛下一早出城去送沈将军出征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沈忆愣了一下:“出征?谁?”
阿宋道:“还能是谁,当然是被派去西南的沈聿,他今日出征呢,娘娘不知道吗?”
铜镜映出女人怔然的面容。
原来他昨日说那一句“要打打别的地方,这张脸明天还要见人”,是这个意思。
天子送行,百官皆在,万众瞩目,可不是“要见人”吗?
原来他今日就出征了。
那日早上,原本就冷淡寡言的皇后话愈发的少,连带着整个朝阳宫都变得更加安静。
但也就只有那一日,之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沈忆每日照常进食就寝,照常处理政事,照常和季祐风商讨国事。
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朝中关于皇后该不该干政的争议又重新开始冒头,但也不过是几个没什么话语权的言官,沈忆根本不放在眼里。
沈忆也没怎么关注过西南的战报。
虽然她和沈聿之间爱恨情仇,纠葛重重,但在行军打仗上,她从不担心沈聿。
所以后来在收到那封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的战报时,沈忆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还没有醒过来。
那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沈忆和大臣周旋了一天,身心俱疲,躺在榻上睡了一觉,醒来之时,满室寂寥,昏黄的晚照像一块巨大的金箔铺开在地上,榻边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季祐风。
淡金暮色笼在他深锁的眉头,他抬起手,指间夹着一页信纸,他的声音带着沉痛和悲意,叹气道:“阿忆,楚国之患已解,但我方将士伤亡极大,只能说是惨胜。”
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打开了那页信纸。
纸上的内容后来她尽数忘了,唯记得最后几个字——
“主帅沈聿,殁。”
轻飘飘的信纸自她指间无声落下,如万钧坠地般重重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第83章离心
“阿忆。”
“阿忆?”
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呼唤,失焦的视野像一面被雨水打湿的铜镜,被人一点一点擦拭干净,露出清晰的人影。
季祐风看着她,微笑道:“在想什么?”
斜阳西坠,男人侧身坐于暖黄色的光晕中,周身仿佛被镶了一道金边,他身着银线云纹龙袍,头戴白玉冠,面容端正隽秀,浅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温柔,像慈悲俯瞰众生的神祇。
沈忆一点一点回神,心底忽然忍不住发寒,她垂下睫,掩去眼底浮起的冷意。
数日前。
就在她和沈聿决裂之后没几天,宋十二卫终于发现了宋一的踪迹,秘密将人救了出来,宋一浑身重伤,养了好些日子终于醒过来,睁眼第一句就是让他们去救月灯。
一行人又急忙去找月灯。
好在月灯够聪明,跟对方苦苦周旋数日,险险保住了命,等到了他们。
沈忆见了月灯和宋一,才终于知道,抓走宋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这看起来温柔慈悲的夫君,大魏当今的天子,季祐风。
至于季祐风为何要抓走宋一,这件事还要从一年前的沈庭植之死说起。
沈庭植的确是被人毒死的,但下毒之人并非沈忆,而是月灯。
原来当年,对沈庭植动了杀心的不止她一个人。沈忆猜测,季祐风应该早就察觉先帝有立瑾王为太子的意思,他急需军方的支持,但沈庭植始终不肯接受他的拉拢,季祐风这才动了杀心,想除去沈庭植好将军方势力重新洗牌。
季祐风威逼月灯,要她在沈庭植的药中下毒,用的毒便是沈忆收起来的黄粱梦。他早就在沈忆身边安插了白露做眼线,若非是沈忆谨慎,只信任阿宋一人,只怕季祐风早就得知了她的身份。
月灯下毒之后,深觉沈家不能再待下去,便从沈家请辞,听沈忆的建议,准备北上去梁地。谁知被季祐风追杀了一路,她乔装打扮,东躲西藏,眼看就要到梁地,还是被杀手发现了踪迹。
月灯重伤之时,正巧被派去梁地办事的宋一捡到,救回了一条命。
二人的缘分就此结下。
月灯在梁地和宋一一起度过了一段难能安稳平静的日子,谁料就在上元节灯会那日,她和宋一正在船上游湖,正巧被上船更衣的季祐风和沈聿看到,当夜季祐风手下的人便杀了过来,宋一寡不敌众,身受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沈聿迟一步赶到之时,也只看到了宋一。
月灯被带回上京,季祐风却改了主意,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关了起来。宋一不知道她招惹了什么人,只能大海捞针,这一找就找了将近一年。
直到那夜暴雨后的不久,宋一突然遭人围杀,被带去了季祐风面前,在那间只燃了一盏油灯的逼仄暗室里,他终于见到了月灯。
他满身血污,像一滩烂肉一般被扔到地上,浑身无一寸不疼,他勉强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看到屋里站着一个通身贵气逼人的男人,月灯跪在他脚边,身姿笔直。
男人似乎笑着问了句什么,宋一没有听清,但他听到月灯轻柔又漠然的声音,一如他记忆中那样,说:“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