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现在见到了皇帝本尊,也没人敢扑上来扯着皇帝说害怕,甚至皇帝出现之后,哭声反而弱了许多,女人们不敢大声哭,空气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女人压抑的抽泣。
沈忆眸光划过人群,电光火石之间,她眼神微变。
不,并不是所有嫔妃都在这里。
——有一个人不在。
恰在此时,皇帝淡漠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她呢?”
第60章画轴
简单两个字落地,女人们忽然止住了哭声,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虽然皇帝说的是“她”,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温雪霏。
她竟不在这里,根本没有人见过她。
渐渐的,女人们本就因惊吓而发白的脸色开始一点一点惨白下去。
眼下叛军四处作乱,刀剑无眼,温雪霏一个柔弱女人,万一落入叛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皇帝只是淡淡问了这么两个字,可没有人怀疑,如果温雪霏有什么不测,皇帝会让逃到这里的所有人为她陪葬。
秦德安脸上止不住地往下淌着汗,他拿袖子擦着脸,上前道:“回皇上,奴才方才遣人去温婕妤宫里寻过了……没找到,奴才已经吩咐人去各处找了。”
皇帝却忽然说:不用找了。”
秦德安一愣。
温婕妤在皇帝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皇帝也并不解释。他向来没有解释的习惯。他眯着眼看向西北方向:“走吧。”
目送皇帝的仪仗走远,众人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
走了约莫一刻钟,苍翠群山之下,终于看见藏书阁古朴厚重的木牌匾和楼体。
藏书阁位于行宫的西北角,地势平缓,易攻易守,算不上什么战略要地,也不知道瑾王为何独独选了这里谈判。
朱红色的大门向两侧敞开着,透过门向里望去,藏书阁主楼的正前方的空地上用青砖铺了一个巨大的两仪八卦阵,上面已经摆好了桌椅。瑾王一身银甲,头戴铁盔,脚踩军靴,身上脸上溅了大片黏稠的暗红血迹。
他坐在其中一边的椅子上,一改往日威严的模样,懒散地靠着椅背,两腿交叉翘在桌子上,垂眼看着桌面上一幅卷轴。
卷轴边缘微微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瑾王看得入神,听见皇帝来了他也没有转头看过来。
叛军和行宫禁军远远站着,各自占领一边,两方将士都把手放在刀柄上,神色严肃。
天不知什么时候完全阴了下来,呈现出一种冷沉的灰色,大风平地而起,军旗猎猎作响,树冠被刮得齐齐倒向一侧,林涛阵阵,风声在群山之间回荡。
皇帝袍袖鼓荡,迎着风一步一步走向瑾王。
季祐风正要迈步跟过去,瑾王忽然斜眼看过来,冷笑道:“好弟弟,这么急着过来护驾?也不想想就你那身子骨,能护得了谁?”
季祐风微微一顿,停下脚,也不生气,只笑笑说:“大哥说的是。”
瑾王不再理他,他转过头,专心致志地将目光凝聚在面前走来的皇帝身上,自下而上,一寸一寸地打量他。
一尘不染的黑靴,龙袍是简简单单的银缎面,仅在袖口领口和下摆处密密地用金线绣了龙纹,腰间玉佩香囊一丝不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赘余,低调处尽是难以估量之数,透出尊贵到极致的简洁。
自然,这身衣服也就只有皇帝能穿出这个效果。皇帝也曾经盼着他能穿出来这个效果,可瑾王知道,若他穿上,只会像是披了个麻袋。
他总叫他失望。
可他的父皇,不论在什么时候,总是冷静从容到残忍。
瑾王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松弛,想让自己看起来一人当关万夫莫开,让自己看起来胜券在握满不在乎,可当松弛需要努力的时候,便不可能再松弛。
皇帝向他走来,仿佛一座巨峰压顶而来,每走近一步,瑾王感觉自己就变矮了一分,当皇帝最终站在他身前时,他仿佛站在山脚,仰望终其一生都无法翻越的高山。
瑾王垂下头,歪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滑稽的弧度,不知在笑谁,但一转眼他又抬起头,恢复了那副凶狠冷酷的模样。
“父皇没想到吧,儿臣会用这种方式和您见面。”
皇帝坐下来,手臂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抬起眼,平静地道:“是有些意外。”
听到这句话,瑾王终于露出一点真切的笑意,他放慢语气,悠悠道:“父皇有什么想问的,儿臣必定知无不言。”
他紧紧盯住皇帝,眼中燃着一团火焰。
问一问他的计划吧,问他怎么有如此过人的胆量,问他如何悄无声息地布置了这般隐秘周全的计划,问他用了怎样巧妙的作战方法才如此顺利地攻破宫门,畅通无阻地来到他面前。
然后他就可以在皇帝惊讶的目光里故作轻松地说:“这算什么?我会的多着呢。”
可皇帝眼中不曾流露出一丝惊讶,他只是淡淡地说:“你想要什么?”
瑾王愣住了。
皇帝拎起茶壶倒了杯茶,往茶杯中瞥了一眼,茶水浑浊暗黄,离清透还差得远,他收回手,没再碰这杯茶。
瑾王神色僵了下,一时竟不知道皇帝是嫌弃茶还是嫌弃人。
他深吸口气,尽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你就没有,别的想问的?”
或者问一问他为什么要逼宫呢?问他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哪怕是问问他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下场,有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他可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