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嘉树无奈地笑道:“家里就指望着雨后采菌子挣钱呢。就是平时,你见过哪家姑娘敢睡到七八点?”
邱秋想到跟寨子里的女孩,止不住轻叹:“高考恢复了,大家对读书还是不重视吗?”
提起这个,邱嘉树也是无奈:“咱们族里自来是重视教育的,只要不是太穷,不管男孩女孩就没有不让上学的,可早些年读书没用的理论深入人心,现在再怎么强调,孩子们自由散漫惯了,能读进去的不多,去年一个考上高中的都没有。”
“谁说没人考上高中啊?”桂花婶背着竹筐过来喊邱秋进山,闻言怒道,“静静的通知书还是我帮忙拿回来的。”话一说完,桂花婶突然想到什么,忙一把捂住了嘴。
邱嘉树一愣:“哪个静静?”
邱秋倒记得族长家大房有一个女孩儿叫静静,75年寒冬落水发烧,来找她拿药,怕小姑娘落下宫寒或是风湿的毛病,她还专门去家里给看了看,写了几道食疗的方子:“是家业伯的女儿吗?”
桂花婶忙朝两人摆手:“我记错了、我记错了,那不是通知书,是别人给她的一封信,对,是她同学写给她的信!”说罢,还重重点了下头。
邱嘉树狐疑地打量她一眼,脑海中闪过一个留着厚重刘海,瞧不清眉眼、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姑娘,“考上县高中了?”
桂花婶猛摇头:“没,没考上。”
她越是这么否认,邱嘉树越发认定小姑娘肯定是考上了:“我去九叔公家一趟。”
穷乡僻壤,大队能出个高中生,那都是政绩,可他去年来回去公社开会,竟没听人提一句,这事太蹊跷了。
邱秋唤来昭昭,牵着她的手道:“走吧,我和昭昭跟你一起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唉,带小家伙长长见识,寨子中的人际关系可比大城市要复杂多了。
邱嘉树没阻止,邱秋和昭昭代表了他们这一房,族中若真出现了断人前程的事,任何一房都不能袖手旁观,否则,焉知她的今天,不是你的明天。
桂花婶一瞧,吓得双腿直哆嗦。唔,九叔婆要是知道是她告的秘,非撕了她不可。不行,她得躲躲,这么想着,桂花婶忙跟在邱秋母女身后出了她家的院坝朝后山跑去。
张念秋抱着刚起床的航航跟崔小草互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复杂情绪。
昭昭还不太明白通知书的重要性,路上邱秋一点点掰碎了跟她讲解。
“妈妈,族中的事以后我要管吗?”
“你又不回来住。不过,遇到了,咱得有自己的立场,三观要正。”邱秋笑道。
“当族长不是挺牛、挺有远见的吗?怎么会不让静静姐上高中呢?”昭昭疑惑道。
邱秋猜测道:“他应该不知道你静静姐考上高中了。”
族长家在寨子中间,没一会儿便到了,妇人和孩子们都进山采菌子去了。
只三个进田放水回来的叔伯和族长夫妻在,刚吃过早饭。
“九叔公,家业伯……”邱秋带着昭昭一一跟几人打招呼,随之又去灶房跟洗刷收拾的九叔婆说了几句话。
族长磕了磕旱烟杆,抬眉看向邱嘉树:“一大早,怎么带邱秋来了?”
“家业伯家的静静去年考上高中了,这事九叔公你知道吗?”
族长手里的旱烟杆“啪”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看向老大的目光锋利如刀:“说——”
邱家业吓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刚要开口,九叔婆闻声从灶房冲了过去,一把护在大儿子身前,“跟老大他们没关系,是我把通知书卖了。”
不等族长发怒,她又道:“你去年五月脑出血住院,医院一遍遍催着要交医药费,家里孩子一个个地出生、结婚,咱家哪有什么钱啊,正好有人瞅着静静学习好,找上我,让静静考试时填写人家孩子的名字,给两百块钱,我应了。没想到,那丫头跟我藏心眼,通知书下来我才知道。人家能罢休,不但找到家里,要了通知书,还让我还回去了五十块钱。”
第129章第129章安排,苗寨
邱嘉树听得脸色难看,集体制,社员家连瞧病的钱都没有,是他这个大队长没当好啊!
邱秋瞥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左了。邱老实在的时候,不让队里在月湖养鱼,阻止社员们进山采山货卖山货,果园也砍了十几亩;可这两年,不说别的,光是菌子一年四季就不少卖钱,剩下的果园也有二十多亩,虽说是老品种结的果子少又小,卖给食品厂也是钱啊,还有稻花鱼、家家户户在山里养蜂割的蜜,一笔笔,真没穷到一大家子凑不够两百块钱的地步,再不济找大队借啊或是让人给她打个电话。
族长看着硬脖跟他对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的老妻,跪在地上至今未发一言的大儿子,只觉一股股火气直往上涌,冲得他大脑嗡嗡作响,握着旱烟杆的手抖得厉害。
“孩子的……前程,”族长哆嗦着唇,一字一顿地问道,“在你们眼里就值两百块钱?”
“你们俩问问邱秋,她一个月挣多少?”
邱秋面上一窘,在众人望来的视线里,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正儿八经的工资,她一分没有。
研究生没毕业,她拿的是学校的补助,哦,研究院那边倒是给了不小的一笔。
“井底之蛙!蠢货!”族长咬着牙,气得骂道,“一群混蛋玩意儿。”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七个孙子,六个孙女,整整两代人,他是勒紧裤腰也要供他们读书啊。结果,也就他大闺女读完了高中,在县汽车站当检票员。
小一辈里,他等了又等,初中生家里倒是陆续出了五个,高中生却是一个没见,他都以为是他的种不好,没遗传到他老邱家的读书天赋。
结果,他家祖坟上刚燃起的青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叫老婆子给掐了!
族长看着对方那张老脸,恨得不行!
断小辈的前程,跟挖他祖坟有什么区别?
别说为他治病,娘的,家里是没多少钱,可他存的小黄鱼、银元在呢,随便拿出一条小黄鱼或是一把银元,找嘉树、邱秋换成钱都够他用的了。
再看大儿子,族长气得抬手将旱烟杆对着他脑门砸了过去,跟着骂道:“窝囊废!没主见的玩意儿,你阿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咋不天天吊在家里守着你阿妈过啊?”
邱家业被砸得脑门生疼,伸手接住掉下来的旱烟杆,不敢吭声。
老太太被他这话骂得,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个死老头子,我为了谁啊?”
“闭嘴!”族长厉喝了声,转头看向老二、老三,“你俩给她收拾几身衣服,扛袋米,送她去你大舅家,这一年老子都不想看到她。”
“阿爸——”二人张嘴要求情。
族长抬手打断了两人的话:“要么,我把她跟你们两家分出去。”
兄弟俩忙噤了声。